第5部分 (第3/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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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我錯了——”我心知不妙,竭力討饒。
黎翹開啟我的車門,不容分說地揪過我的領子——我犟他不過,被拽出了車外。
“滾。我不想再看見你。”他自己坐上了駕駛座。
勞斯萊斯啟動的瞬間忽又停下——那打包好的三籠湯包從車窗裡飛出來。
我被狠狠棄於街頭,不解為何黎翹會大光其火,但有一點好像挺明白,我把這份得來不易的工作如此輕易地丟掉了。
大約是綜合考量了佔地面積與投資成本,藝術中心地處偏僻,離我那個同樣偏僻的家就更遠了。我不捨得在這個地方打車回家,實則兜裡也不剩幾個錢。這個時間點公交車司機都回家摟著老婆睡覺了,而計程車的計價器瘋得跟老年人的血壓計似的。
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幾近身無分文的我走一段歇一段,走不動以後,就蹲在路邊啃那隻早已冷硬的肉包。
恰巧一個開著殘疾人車的大哥從我身邊經過,停下車衝我喊:要不要坐車?
我沒錢。我朝那位大哥揮了揮手,你找別的生意去吧。
大哥笑了:“知道你沒錢,有錢誰會大半夜蹲大街上啃饅頭啊!這個時間還在這種地方亂晃的人都是苦命的人,咱倆是苦命人遇上苦命人,我就捎你一段吧。”
這輛殘疾人車雖然罩著一個棚子,但棚子破得可以,四壁透風。車顛兒顛兒地跑起來,老舊的引擎隆隆作響。冷風颼颼地撲過來,像小刀子似的剔著我的臉。
殘疾人大哥特別健談,一下拉近了兩個陌生人間的距離,緩解了一路勞頓的倦與慌。
他說自己是個單身父親,有個患了唐氏綜合症的八歲女兒,前兩年見義勇為在車輪底下救了人,結果被救一方翻臉不認,自己白白丟了腿。
“施恩不望報,也不是為了得到啥才救人的,就是吧,心裡挺涼的……”
他說自己前些日子收了一張百元的假幣,給他錢的女人看著特別時髦漂亮,穿戴也都是名牌,他完全不信這種被命運眷顧的人會拿假鈔付幾塊錢的車費,可事實就是想錯了。
“我覺得自己真他媽不是東西。我今天在街邊買了一包煙,把那一百塊假鈔給了出去。”
他說那個賣煙的瞎了一隻眼睛,所以辨不出那一百塊的真假。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他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笑罵道:這年頭英雄相惜英雄,狗熊只能欺負狗熊了。
我把黎翹這位英雄得罪了,我把自己養家的飯碗弄丟了。我在心裡暗暗嘆氣,我真他媽的比狗熊還傻。
我與這位殘疾人大哥簡直相見恨晚,可惜我倆不住一處,過了幾條街,他不得不把我放下。直到那輛破舊的殘疾車篤篤地開走,我才想起自己忘記問問他的名字。想了想,姑且就叫他雷鋒好了。他不但載了我一程,還以他更博大的苦難給予我安慰——我並不是什麼不幸的人,至少我仍年輕,四肢也還健全。
前路短了,夜色也跟著淺了,天空如同一整塊漸漸鈍鏽的鐵,顯出濁黃、暗紅等糟亂的暖色。又行良久,我看見鮮紅的太陽在地平線上勃勃欲出,打破悶濁世間,還以鮮活天地。
道邊有些野花破石縫而出,罕見的靛藍色,特生猛,特好看。
我到家時天已經完全亮透,兩條腿不再是我的,一副骨架也不是我的,唯有湯包依然拎在手裡。
還未進家門,範小離她媽突然出現,趿著拖鞋,穿著睡袍,扯著我的胳膊不讓走。
“你聞!你聞聞!你爸在我家大門口撒尿啦!”
我猜多半是我爸又偷溜出去喝酒了,他一酗酒就管不住自己的膀胱,打哪兒尿哪兒。為這,我曾想過每次出門都把他鎖在家裡,可他跟我鬧,說不願像一條狗似的被人拴著。
“嬸子,哪有往鄰居門口撒尿的道理。”心已涼了半截,但仍死鴨子嘴硬不鬆口,“你沒看見可別亂說啊,沒準兒是哪家的狗呢?”
“還能是哪家的狗,就是你家那條老狗!”
“媽,你跟冰哥好好說——”睡眼惺忪的範小離出現在她家鐵門之後,剛冒一個腦袋,就被她媽一聲喝給罵了回去。
“你問小離,她也看見了,你爸急匆匆地來,二話沒有就尿在了我家門口!這兒!你看這兒,還是溼的呢!”
底樓的牆壁常年覆著一層陰生青苔,既黴且溼,散發著令人不快的味道。望著小離她媽手指的地方,我一陣暈眩,有點辨不出這味道來自哪裡,是她家本身晾曬的鹹魚味兒,還是我爸的尿臊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