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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進呢,又進不動,退呢,又退不得。咬緊了牙看那張寡婦臉子把日子挺下去,有什麼含義?我每天在心裡把這些話問自己,轉來轉去還是這幾句話,就是轉不出一條路來!”我說:“說真的,你還是應該去讀書。打工你沒有一點優勢。人家那些人,一天做十幾個小時,十年二十年這麼做著,你行嗎?”他吸著煙嘆息說:“讀書?讀個老孃。不瞞你老高,託福我也考了有兩次,沒信心了,託了什麼福,託了罪來受是真的。再退一步說,學我這行的,讀了四五年讀個博士,還不是一場空?人家的社會,就這麼讓你打進去了?爭不到生存空間啊!”我說:“有人勸過我改專業重新學起,你想過沒有?”他哧地一笑,說:“早個十來年呢,還可以想想,我三四十歲的人了,和二十來歲的人去競爭?不說我沒這個信心,有這個信心也沒這個能力。”我說:“總得找個方向,還有一輩子要活呢。一猶豫,晃一晃幾年過去,完了!”他說:“還說呢,我心裡每天急得下油鍋似的,我好象都看見自己的心剜出來浮在熱油裡煎得滋滋的冒白氣,就靠一支菸鎮靜鎮靜。”說著他把手上的煙一舉,“你在多倫多日子長了,倒是幫我個主意。”我說:“做點小生意呢?”他說:“想過,針挑土似的挑起兩三萬塊錢,開個小雜貨店什麼的,慢慢再多積下點錢,做個象樣的小生意。可是到什麼地方去找這一條縫讓我這根針插進去?密密麻麻遍地都是。再說我哪裡又象個做生意的人?我替別人站過櫃檯,才站了兩三個小時,心裡就發毛,沒那份耐性。”我說:“你跟我一樣,文人的毛病都全了。”他說:“能比你就好,你口袋裡還有那麼一小疊。跟你說,你當個笑話聽。前幾年我可看不起錢呢,別人說起錢我聽也不要聽,赤條條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嘛,好瀟灑似的!我還在報紙上寫了篇文章,《不要給我一百萬》,我有了一百萬我就會沒進取心了,會坐享其成了,會墮落了,真好象誰給我一百萬就是要陷害我是要揪我下地獄,一片真心!到今天一萬塊錢也要拿命去搏,才知道那原來是鬼話。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我給騙了,我是個騙子!”我說:“錢原來這麼厲害,到加拿大我才知道,沒有錢你的自尊心都沒處擱,老闆的臉你乖乖看著,你有志氣不看?才知道原來錢還不只是錢。別人賺鈔票容易,那是他的命,我的可一張張都是血淚斑斑。沒來還以為北美遍地黃金,餡餅都掉到口裡。跟那年動員我哥哥下鄉一樣,說去的地方頂上柚子碰著頭,下面花生絆腳,早上去塘邊洗臉,不小心舀上來幾條大魚。”他說:“人活這一輩子呢,也就這一輩子。活著為來為去還不是為了活得更好點,還有什麼呢?不然世上的人忙來忙去都在忙什麼呢?你說,從總統到乞丐都在忙什麼?活著的意義在活著之中而不在活著之外,看得透亮!想不俗也不行。想活得更好就得有錢,人又不能穿空氣喝西北風過日子。可賺錢又是這麼難的事。錢這魔鬼,叫人又愛又恨的!”他又掏出煙來抽,丟過來一支,我一撈沒撈著,掉在地上,我彎腰撿起來叼在口裡。一個巡夜的警察走過來,伸著腦袋往裡面望了望,去了。周毅龍說:“把我們當流浪漢了。”我看看錶已經兩點多鐘,說:“你明天上班?”他說“你要去睡了吧?我也走了。我明天休息。我倒想天天有事做,偏叫你休息。”我說:“我沒事。”他說:“再坐一會,都一年多不見了。”
兩人又抽菸,他先抽完了,丟了菸頭,望著我。我說:“你說。”他說:“說什麼也只是說說。”我說:“老周,要我給你出個主意呢,你又不會聽,你捨不得口袋裡那張綠卡。象我們這樣的人,最現實的一條路,賺一把回去算了。在這裡不是有出息的材料!我也跟你說句老實話,我的目標,”我伸出五指晃一晃,“有了這個數我就開拔了,大概還有一年吧。再多呆一天也是多餘。你還敢抽菸,我是捨不得的。回去了小小風光一下,也算個小理想。”他說:“老高,真的羨慕你,還有條退路。”我“嘿嘿”笑了說:“我倒還有人羨慕,聽著挺新鮮的,也挺滑稽的,不是什麼好話!他說:“哄你呢。我想回去也回不成。我的兒子,你見過的,小磊,我帶來的,讀三年級了。中國話呢,還能說,中國字呢,爸爸媽媽都不會寫了,罵他他還笑呢。帶他回去讀一年級?把他丟在這裡老婆帶著,自己跑回去,我做得出?我好歹也算是一個父親呢。沒辦法了,錢啊名啊,想通了都放下,放得下兒子?老高,我真的心裡天天挨刀子呢,捅進去拔出來,又捅進去拔出來,殺,殺!血淋淋的滴,嘿嘿!”他說著“殺”的時候手中象虛執著一把刀,一捅一捅地伸縮。我說:“你那趙潔呢?”他說:“還在聖約翰斯,帶著兒子。我真的都不怎麼看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