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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就要問:“誰欺負過你呢?”話到嘴邊沒說出來。我說:“能幹有能幹的幸福,不能幹有不能幹的幸福,上帝造人的時候都安排好了,他老人家沒打算給人完整的幸福,所以人永遠也得不到完整的幸福。”她要我再說一遍,我又說了,她說:“有點道理。”我心裡想:“索性再鎮她一鎮。”於是說:“世界上的事,你仔細去體會,都是相反相成,好事的反面是壞事,長處的延伸是短處,一定是這樣的。”她點頭說:“有時候我也這樣想,就是口裡說不出來。”又說:“跟你說話還有意思。”我右手敬個軍禮說:“謝謝你的表揚,幫你解解寂寞吧。問你,怎麼不見有人找你玩?姑娘長得那個點,總有人找她,何況你呢!”她堆起一臉的笑說:“我不想跟人打交道,見了人就煩。”我雙手蒙了臉說:“以後我戴個面罩在樓道里走。”她笑得拍了桌子說:“不包括你!”我說:“給我好大的面子,那我這張臉也有資格露在外面了,我這就寫封感謝信給你。”她笑彎了腰指著我說:“看你這個人說話!”笑完了又說:“你應該去讀書,你怎麼不去讀書?你只有去讀書。你到餐館裡打工太可惜了,也不是長久之計。”我說:“能賺錢就好。再說我的發音有問題,你聽我說連普通話也不準。”她說:“終歸不是長久之計,可惜了你自己。”我想說“在加拿大我沒有長久之計”,心裡轉了一下沒說出來。她又問我在哪裡讀的大學,學什麼專業,來加拿大有多久了,餐館工作辛苦不辛苦,現在在寫什麼東西等等。這樣我也不客氣,問:“你什麼時候到加拿大?”她說:“有一年多了,在多大讀教育學碩士。”我說:“畢業了工作好找嗎?”她說:“根本沒希望。”我說:“沒希望讀它幹什麼?”她說:“家裡人知道你在唸書了,就放心了,不然天天來信催你,覺得你在北美打流不務正業。不讀書家裡人跟親戚朋友也不好說話。”我說:“那你讀個能找到工作的專業。”她說:“誰不想呢,可申請不上,好難的喲!”我說:“你女孩子一個人在這裡一年多,也挺寂寞的啊!”說了去觀察她的臉色。她有點不自然地笑笑,不做聲。我馬上把話岔開說:“說說就到中午了,你不做飯?”她站起來說:“啊呀,我下午還有課呢!”說著去做飯。我洗著碗問:“你一個人吃這麼多?不相信!”她說:“還有晚上的,一次煮了帶到學校去。今晚要上機呢,不回來吃飯了。”我說:“你挺會算計,他們有的人就在圖書館前面買快餐。”她說:“他們學理科的有錢些。”我說:“再睡一覺上班去,我沒有事吃了就睡,睡了就吃,跟頭什麼東西一樣。”
她嗤嗤地笑。我走到門口她叫住我,說:“說真的,你還是應該去讀書。”
六十二
那天晚上我幹活回來正在水房洗澡,聽見有電話鈴聲傳來。我想著是張小禾的,從沒有人這麼晚給我打電話。電話鈴響了一陣,樓道里傳來張小禾的聲音:“孟浪,你的電話。”我想著她已經進去了,穿著短褲,赤膊著就跑了出去。張小禾正從門縫中探出頭來,我趕緊用毛巾擋在胸前。她見了我,馬上把頭一縮,頭在門邊碰了一下。我笑著進屋去了。接了電話,竟是周毅龍打來的。我說:“今天你捨得打個長途給我,有什麼事?”他說:“我在多倫多,給你打電話有十次了,你總不在家。”我說:“你來多久了?”他說:“你現在睡了沒有?沒睡我們見個面。”我說:“我正好精神著呢。”我們約好二十分鐘以後在央街和布祿街街口見面,他在帝國商業銀行大廈門口等我。
我下樓跳上單車去了。(以下略去500字)
我想他這麼晚約我出來總有點什麼話說,可現在又懶洋洋的不打算說什麼。我看他也並不掩飾自己的頹喪,想著乾脆推他一推。我說:“老周,有點不高興?”他說:“從哪裡去高興起?”我說:“天下的事再大也是個屁事,大不過要了這條命去。站在高山上一望,什麼也都小了,你是歷史博士,這個話其實不要我來講。”他順著我的話說過來:“話也是這麼說,可望來望去,你眼前的那些事情還在那裡。老高,我陷在這裡了!”我說:“哪裡至於就到了這個份上,腳踏著北美的大地,多少人都想不到的事!”他說:“不能說這個話了。在這裡混下去呢,實在看不到前途。總得有條雲縫裡透點曙光下來吧?看不見!我不想爭口氣?我沒有努力?我好歹也算是個人呢。三十多年的距離,我這一輩子也彌補不了,來晚了。語言不行,專業也不行,憑什麼我能在這裡活這條命?打一輩子工嗎?回去呢,國內什麼也丟了,口袋裡也沒有厚厚的一疊,有什麼臉?來都快兩年了,這個樣子,我它媽的都不怎麼象個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