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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是李清照的評點讓眾人都是大笑道好。這位中書舍人為人不苟言笑,但韓駒和他私交甚好,兩人又是皆以詩名聞於文壇,是以方無顧忌地拿這事來取笑他。
陳與義卻是表情端嚴地點了點頭,道:“某《無住詞》裡的詞作,確實不如這曲《臨江仙》,易安居士評點甚當!”說著雙手執杯飲了這盞。
韓駒拍額,直道這人“木訥,實在無趣”,正好這曲臨江仙唱完,便催說著再抽籤牌,看是詩還是詞,眾人笑聲道好。
這回的抽籤官輪到竹坡居士、刑部郎中周紫芝,從青梅銀刻筒裡抽出一支竹籤,看了一眼,便笑道:“這回還是詞,曲牌《浣溪沙》。”
眾人微微一愣後,皆是拍掌大笑。
李邴樂道:“這可奇了,先有水調歌頭,再有詠蓮詩,又來水龍吟,並又蘭舟詩,方才是臨江仙,這會又是浣溪沙,莫非今個真是蓮湖賞荷,水閣會文,某等離不得這蓮和水了?”
眾人哈哈大笑,紛紛道正是正是,此謂情景交融也。
說笑間,各人座前的花腿高案上已有婢廝將上等宣紙鋪好,筆墨伺候,遂各人或是垂眉沉吟,或是飲酒作拍,或是離座踱至窗前觀湖思文,閣中一片靜諡。不一會,便有人起身提筆而書。
一時只聞筆走紙面的簌簌聲。
水閣內四面設席,北為主座,東、西二席為男席,南席為女席,俱是一人一案,座中諸人皆是京中詩聲詞名蜚聲朝野的高士,而這些文才甚著者又八九都是在朝為官計程車大夫,向有“名士在朝”之說,實則因仕途向來為“正道”,鮮有具才具能者不入官中的。
這東席坐了六人,五人俱為官身,首座幞頭紫袍的正是隱領京中詞苑之首的石林居士葉夢得——時任戶部參政,其下是伊水老人朱敦儒——時任門下都給事中,雲龕居士李邴——時任樞府籤樞院事,悠林居士宋藻——時任禮部侍郎,浮溪居士汪藻——時任禮科給事中,唯有末座是執教鳳凰書院的葛勝仲葛夫子,但其致仕前也是文華閣待制。
西席坐了五人也都是官中詩詞名士,為首穿葛衫的就是秘書監韓駒,其下是中書舍人陳與義,以及被稱為“六部三詞郎”的兵部郎中李甲、刑部郎中周紫芝和工部郎中蔡伸。
南面女席坐了三人,居中者是禮部參政胡安國之妻秦夫人,擅寫小令。她左側坐著的是楚林居士何棲雲,時任樞府掌書記。右座素裙簪銀釵的女子在座中名家裡最是年輕,年約二十四五,體態纖柔,五官生得秀致,細眉下眼波寧靜,儀態透著世家方能教養出的文雅。
她確實出身於名門晏家,名青華,號蘭溪居士,其曾祖父晏殊、祖父晏幾道正是蜚聲大宋詞林的“大小晏”,晏青華承繼了先祖的才華,寫詞尤以情味雋永著稱,數年前何棲雲與之結識後,便曾自嘆說:“寫情不如晏蘭溪。”
但晏蘭溪女夫子的名聲卻猶在她的詞名之上,七年前她的夫君在蘇州提學任上病逝,她攜子返回故籍杭州,被時任杭城州守的丁起聘為家中女娘西席,自此聲名雀起,競為杭城名門相聘,也由之成為衛希顏挖角名單上的人物,再度發揮了她蠱惑人心的本事,言語中描繪出的朱雀書院的壯闊畫卷讓晏青華為之心動,多年沉寂的生機似乎又煥發出來,眉目間也隨之流轉出讓人不敢逼視的明麗,被何棲雲欣喜笑道“蘭溪活矣”。
席上諸人先後提筆而作,唯北面主座的易安居士慢悠悠搖著水墨蝦戲蓮葉的湘竹摺扇,只笑看諸人神態,時而閒掃一眼置於席面正中的四足雙耳青鼎內燃著的炷香,彷彿並不急著成作。
皆因坐於文會主座者,需得評點席上諸作後方落筆為文,且限時不為半炷香,而是再截去四分之三,不到一個字(5分鐘)的時間,極考文思敏捷,是以一場文會的主位不是人隨便敢坐的,尤其與會者多為不負虛名的大家時,這北面主位就更加不敢輕易踞坐了,而今日更有京中詩詞文苑並稱二魁的韓、葉和有“詞俊”“詩俊”之譽的朱敦儒、陳與義同時在座,陣容鼎盛,時下除了李易安,恐怕還真無人敢在這四位面前居北而坐。
這場薈萃了南廷最出名的詩詞大家的頂端文宴上,李清照的衣飾卻不顯隆重,反倒有些隨性,頭上僅用了一枝玉簪鬆鬆挽著反綰髻,香合色披帛閒閒挽在輕羅襦衫的臂彎,身子斜倚在藤椅上,輕搖水墨扇,自有一股閒情逸志。雖然年逾四旬,但臉龐依然白皙光潔,唯額頭眼角歷有歲月滄桑,卻彷彿是沉澱的世情閱事,綻放出睿智光華,而那雙眼睛太需要遮掩了,逸採神飛,那種璨然氣度,讓人油然而嘆何謂世間風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