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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替我送飯。每天。
吃了人家的飯實在是不得已,那人的眼神那麼關切,不吃不行,他要心疼的。
吃到後來,他開始悲傷了,我開始吃不下。有一天,他對我說:“現在我照顧你,等哪一年你肯開始下廚房煮飯給我和我們的孩子吃呢?”
那時候,追他的女同學很多很多,小堂哥在長途電話裡也語重心長地跟我講:“妹妹,我這同學人太好,你應該做聰明人,懂得我的鼓勵,不要錯過了這麼踏實的人。”我在電話中回答:“我知道,我知道。”掛下電話,看見窗外白雪茫茫的夜晚,然又嘩嘩的流淚,心裡好似要向一件事情去妥協而又那麼的不快樂。
當我下決心離開美國回到臺灣來時,那位好人送我上機先去紐約看哥哥再轉機回臺。他說:“我們結婚好嗎?你回去,我等放假就去臺灣。”我沒有說什麼,伸手替他理了大衣的領子。
等我人到紐約,長途電話找來了:“我們現在結婚好嗎?”我想他是好的,很好的,可以信賴也可以親近的,可是被人問到這樣的問題時,心裡為什麼好像死掉一樣。
我回到臺灣來,打網球,又去認識了一個德國朋友。我在西班牙講日文,在德國講英文,在美國講中文,在臺灣講德文——。
那一回,一年之後,我的朋友在臺北的星空下問我:“我們結婚好嗎?”我說:“好。”清清楚楚的。
我說好的那一霎間,內心相當平靜,倒是45歲的他,紅了眼睛。
那天早晨我們去印名片。名片是兩個人的名字排在一起,一面德文,一面中文。挑了好久的字型,選了薄木片的質地,一再向重慶南路那家印刷店說,半個月以後,要準時給我們。
那盒名片直到今天還沒有去拿,17年已經過去了。
說“好”的那句話還在耳邊,挑好名片的那個晚上,我今生心甘情願要嫁又可嫁的人,死了。
醫生說,心臟病嘛,難道以前不曉得。
那一回,我也沒活,吞了藥卻被救了。
就那麼離開了臺灣,回到西班牙去。
見到荷西的時候,正好分別6年。他以前叫我等待的時間。
好像每一次的求婚,在長大了以後,跟眼淚總是分不開關係。那是在某一時刻中,總有一種微妙的東西觸動了心靈深處。無論是人向我求,總是如此。
荷西的面前,當然是哭過的,我很清楚自己,這種能哭,是一種親密關係,不然平平白白不會動不動就掉淚的。那次日本人不算,那是我歸還不出人家的情,急的。再說,也很小。
荷西和我的結婚十分自然,倒也沒有特別求什麼,他先去了沙漠,寫信給我,說:“我想得很清楚,要留住你在我身邊,只有跟你結婚,要不然我的心永遠不能減去這份痛楚的感覺。我們夏天結婚好麼?”
我看了十遍這封信,散了一會步,就回信給他,說:“好。”
婚後的日子新天新地,我沒有想要留戀過去。有時候想到從前的日子,好似做夢一般,呆呆的。
我是1973年結的婚。荷西走在1979年。
這孀居的9年中,有沒有人求過婚?
還是有的。
只是沒什麼好說的了,在那些人面前,我總是笑笑的。
去年,我的一個朋友來臺灣看我,我開著車子陪他去旅行。在溪頭往杉林溪去的那些大轉彎的山路上,不知怎麼突然講起荷西死去那幾日的過程,這我根本已經不講多年了。
說著說著,突然發現聽的人在流淚。那一日我的朋友說:“不要上去了,我們回去。”回到溪頭的旅館,我的朋友悄悄進了他自己的房間。到了晚上我們去喝酒,在寂靜的餐館裡,我的朋友說:“很多年沒有流淚了,包括我父親的死。今天中午,不知怎麼搞的——。”
我靜靜地看住他,想告訴他屬於他的心境變化,卻又沒有說出來。
一箇中年人,會在另一個人面前真情流露,總是有些柔軟的東西,在心裡被碰觸到了,這是一個還算有血肉的人。
就在今年舊曆年前一天,一張整整齊齊的信紙被平放在飯桌上。字型印刷似的清楚。我的信,不知誰拆了。
信中寫著:“回來以後聽你的話,沒有寫信。這三個月來,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可能的生活方式,屬於你我的。我沒有一切的物質條件可以給你享受,也不算是個有情趣的人,我能給你的只有平平實實的情感,還有我的書。夏天如果你肯來這兒——不然我去臺灣,我們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