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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毒的河豚,但也聽說現在的河豚都是人工養殖,看似危險其實安全。
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十來歲時,我坐輪船橫渡過長江一個來回,從黃浦江邊的十六鋪出發,需要整晚上才能抵達江北岸。我對河豚沒什麼興趣,倒是想要再體會到中流擊水、眺望大江東入海的感覺。
那時候,崇明島與上海之間的大橋與隧道還沒開工,但碼頭已搬到了吳淞口。我坐了一個小時地鐵,在約定好的時間提前趕到。杜俊照例遲到至最後一分鐘,才緩慢地衝進檢票口,拽我跳上開往中國第三大島的渡輪。
傍晚,來自上游的夕陽,灑滿浩瀚的長江口。我眯眼,趴著欄杆,任風亂髮,眺望不知是從西陵峽還是黃鶴樓抑或紫金山來的落日。江面上佈滿各種輪船,不乏一葉扁舟的漁船與舢板,大師兄如數家珍道:漁民們正在捕撈長江三鮮——河豚、鰣魚和刀魚。
渡輪抵達崇明島,天色完全黑了。島上沒什麼高樓,剛出碼頭,便是油菜花黃田野。不見半個人影,天高地闊回到一百年前。想起《小島驚魂》。
正想罵他怎麼安排的,出現一輛麵包車,像從地底下鑽出來的。這就是他預定的豪車接送?車身汙垢比黑夜更黑,破爛得隨時會散架,座位佈滿雞糞痕跡,不時有鴨毛從眼前飄過。
顛簸個把鐘頭,直到崇明島的最東邊,緊挨著東海與灘塗荒野,才有一棟孤零零的雙層農舍。
下了車,腳踩鬆軟泥地,四下沒有路燈,饒是月光明媚,空氣清純得幾近透明,夾帶著海風的鹹腥味……
住進所謂農家樂,只有樓上一間客房,兩個男人,單張大床伺候。
對不起,我尚無斷袖之癖。
我找老闆要其他房間,卻再沒多餘的了。早知道“話癆”這傢伙辦事拆爛汙,懊惱誤信他的鬼話,劈頭蓋臉再罵他一頓,他卻賤賤地面露喜色道——你不想吃河豚了嗎?
晚飯還沒吃呢,輾轉舟車勞頓,早已飢腸轆轆。
做河豚的廚師,就是這間農家樂的老闆,聽著底樓廚房裡的油鍋聲,不禁狐疑:今晚,我們兩條命就會扔在這裡了吧?
瞎說,這老闆是祖傳的手藝,幾百年前,打剛有崇明島開始,人家就專做河豚了。
十分鐘後,香味飄近,老闆端著盤子上桌,一條小得可憐的魚,長得奇形怪狀,鼓鼓的肚子,彷彿刺球,望而生畏。
春洲生荻芽,春岸飛楊花。河豚當是時,貴不數魚蝦——杜俊出口成章,掉書袋的本事一流:嘿嘿!北宋梅堯臣的詩,蘇東坡也寫過——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
他們不知道會吃死人嗎?
杜俊回答,蘇東坡說河豚味道“值那一死”,左思在《三都賦》裡,就寫過河豚“性有毒”。《太平廣記》也說“俗雲煮之不熟,食者必死”。
廚師自己吃了一小塊河豚肉,又喝了半口湯。他說若是一刻鐘後自己還活著,你們就可以放心大膽地吃了。說罷叼起一根菸,提瓶劣質的白酒出去,蹲在農舍門口看月亮。
我問這條魚多少錢。
不貴,一千八。
我在網上查過價格,哪有這麼離譜?
“話癆”說:懂個球啊,外面都是養殖的河豚,哪有這野生的鮮美?對不起,忘記告訴你了,這是今天剛從長江裡撈上來的。你要是後悔,還來得及。
怕他個鳥。我嘴上如是說,心裡卻在打鼓。
每年春天,河豚的繁殖期,從東海徊遊入長江產卵。塞滿魚子的河豚,最為鮮美。當然,也最劇毒。一條河豚的毒素,足夠殺死三十個成年人。曾有個非常有名的歌舞伎明星,吃了四份河豚肝當場斃命,死時面帶幸福的微笑,從此日本立法禁食河豚。
你還敢吃?
野生河豚,先割眼睛,去魚子跟內臟,自脊背下刀,必須要把血跡清理乾淨,剝皮去刺,若不燒透,食者必死無疑。
至此,我沉默地看著大師兄的眼睛,彷彿被壓出來的河豚眼,意味深長地窺著我。
春風沉醉的夜晚,窗戶開啟,遠遠眺望月光,四野氤氳白霧,響起長江與東海潮汐。
一刻鐘到了。門外,廚師尚活在人世,只是喝掉小半瓶白酒,臉色漲得似豬肝。
回到餐桌前,杜俊拿起筷子,虔誠地向盤中河豚祈禱——對不起啦,河豚君。今夜大美,請汝到吾輩兄弟腹中一遊,助汝早往極樂世界,記得來世依舊做條有志氣的河豚,再回到我的五穀廟中來哦。
說罷,他刮下一片雪白的魚肉,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