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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稅制,諸多關津、牛埭、桁渡等處稅收所統一由一位乃至數位商人承包,再統一交於府衙。國朝對包稅人向來無甚才德之求,只以出錢多寡而定,前人增估求俠,後人加價請代,最終重擔仍是落到商民頭上,這其中曲折,不難揣測。不過國朝開支浩繁,不管是宮廷花銷,還是邊防軍事,大頭無外乎出於兩樣:田租戶調和關津商稅。既需仰賴,便也無人細究這內裡不妥,任由底下往高裡競價,府庫看得見收入即可。
顧曙一時沉默,思量半晌才道:“本也是為能充盈府庫而著眼,不想這些人橫行無忌,威嚇欺詐,如今竟敢隨意羅織罪名魚肉黎民,曙會再重定稅制,盡力把其弊弱化。”
“前幾日,會稽西陵戍主沈修是不是遞了上書?”成去非忽想到一事,見顧曙點頭,仔細回想了下,當時自己只是稍稍掃了幾眼,此刻腦中終冒出幾句來:“吳興無秋,會稽豐登,商旅往來,倍多常歲氣。”不過是希求包下西陵的牛埭稅,又妄想連同附近的蒲陽南北津及柳蒲四埭一起“為官攝領”加倍收稅,更是許下“一年格外長四百許萬”的豪情壯志,讓人看了倒不能心動,他打的什麼主意,成去非清楚,遂冷笑道:“給他駁回,胃口越發大了,也不怕撐死。”
沈修出身尚書令母族,既由臺閣直接駁回,他定也清楚是出自何人之意,這樣最好,顧曙應聲領命,可眼下站在大街上議事終歸不宜,遂道:“我回去會查今日的事,先告辭。”
話雖如此,心底卻是另一番想法,尚書令一面想府庫增收,一面又不準添百姓之重,這世上哪有這等兩全其美的好事?此事落在自己頭上,向來棘手,兩頭兼顧,疲於奔命,這又豈是他一人所能掌控的?就如今日之事,禁的了一時,懲處一時,誰又能安保日後其人所行?人活於世,總是趨利避害的。
這邊顧曙遠去,成去非同趙器擠出了熙攘人群,來到那寄車處,趙器解了韁繩,剛坐定了,想方才那一事,心裡有話,遲疑了片刻,還是扭頭對成去非說了:
“大公子,小人常在外聽聞蔣家那位蔣北冥公子,素有清名,做生意從來都童叟無欺,倘這樣的人物來做那包稅人,是不是能清明些?”
長袖善舞,多錢善賈,蔣北溟一介商旅,名聲在外,倒可為朝廷所用,成去非默然思索良久,不置可否:“知道了。”
北冥有魚,廟堂許才是他的化鵬之地,成去非沉沉想著,隨即放了簾子,忽發覺衣袂處不知何時染了抹羊血,他撩衣輕嗅,果真帶著淡淡的羶味,卻並無不適,外頭這座都城,也曾血流漂杵,哀鴻遍野,也曾火燒宮闈,戶不盈百。天下囂囂,祖皇帝渡江而來,江東草創,不過轉眼間,有了一日之保暖,似乎便再無人記得當日之苦,便夢裡不知身是過客。而天下多事,倘吏不能紀,黎民困窮,主不能恤,誰人真的懂何為前事不忘後事之師?
第140章
馬車駛出石頭城,蕭索的秋意就更重了。兩側的村子; 在那垂著千百條枯枝的老柳下; 斷斷續續; 支著竹籬茅舍。河裡蕩著小舟,於秋風中搖撼,路上則迎面而來三五個挑著秋葵菱角的農人,見有馬車過來,忙忙避讓; 趙器見後面稍遠又來一白鬍老者; 騎著一頭灰色小毛爐,得得而來; 驢脖子底下兜了個鈴鐺; 一路清脆。他只得把馬車勒停,待這些人過去,成去非也打簾下了車,往南步行,過一處黃葉小樹林,又隻身微步上橋; 涼風拂衣; 人影落澗; 等看到那一片叢集如雪的野菊裡忽閃出半個人影,腰間已盛了大半籃子,這野菊自有明目之效,想必採來多為此用。成去非停了步子; 投去目光,不是旁人,正是史青的夫人。
等他前來,史夫人也早搭眼瞧見了他,大大方方過來見了禮,似早料到他會來一樣,笑道:
“大公子今日散假了?”
說著並不請他進去,反倒把他往外頭引,成去非朝矮屋望了望,跟上了史夫人的腳步。
“大公子,奴家是村婦,向來有什麼話就說什麼,您勿怪,”她跟著福了一安,“大公子是來勸奴家夫君的罷?”
成去非點頭:“夫人猜的正是。”
“想必那奏表大公子也看了,大公子定也認為那些不過虛託之辭罷?”史夫人確實直白,成去非卻很樂意同她這般交談,用不著思來想去,浪費功夫。
“我倘是史大人,也不會應徵。”成去非負起手來,微微打量著他夫妻二人這居處四下環境,史夫人隨之一笑:“大公子能將心比心,奴家先替夫君謝過。”
“史大人到底是讀書人,他如何想的,又在堅持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