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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大之後,會不會和思思一樣好看?
母親搖頭,不會。你長得像你的父親。
父親什麼樣子?
和你一樣。
父親為什麼離開我們,父親不愛我嗎?
母親說,是,你的父親不愛你。
為什麼,我問。
因為你不如思思好看。
三
母親扎兩個短短的辮子,脖子上一年四季圍著藍色的絲巾。她脖子細嫩頎長,惟一的不足是有一道過於猙獰的疤痕。我經常打著手勢問母親這道疤痕是怎麼回事,而她總是敷衍其辭。我明白有些事情母親將永緘其口。我聽到母親在夜裡哭泣,如偶落陽間悲傷的女鬼。我總覺得母親的心在另一個世界,而我是她這個世界的惟一拖累。我不如幼兒園別的小朋友美麗,而且在四歲的那一年,突然變成一個啞巴。
縱是花樣年華(2)
母親在車間上班,經常要值夜班。車間裡溫度經常會到40度,像蒸籠一樣悶熱,令人無比煩躁。她穿著髒兮兮的工作服,肥肥大大的,去扛那些沉重的鋼管和木頭,和那些大聲吆喝的男工人一樣。母親後來高度近視,眼睛快瞎了,並且經常失眠。作為一個沒有受到任何及時照顧和體恤的女人,她驚人地消瘦,並以驚人的速度老去。
在我印象中,母親曾經高大而聰慧。母親遠遠指著一位風姿綽約的高大婦人,問自己和她比,誰更好看。那位婦人頭髮微卷,神態雍容,說一口流利標準的北方普通話,她是我們廠惟一的播音員。她在一個高高的塔樓裡工作,柔美而標準的普通話在半空迴旋,控制了我們十幾年。從來沒有人可以替代她的位置。我一直希望她俯下身來和我說話,可惜她從來沒有注意過我。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母親忽然問我,她和那個阿姨,誰好看?
我記得,母親期待地看著我。
我猶豫著。一個是全廠惟一的播音員,氣質高雅;一個是我的母親,穿著工廠裡的工作服。我比劃著說,她好看。
我也不會說謊。
我和母親永遠都不會成長為美麗的婦人,儘管一生之中,我們也有自己可炫傲的花一樣的年華。可是,即使在那樣美麗的年華里,也總是有比我們更美麗的女人,她們總是有理由比我們幸福,有理由帶走我們深深愛的人。
四
葉浦飛的家裡傢俱很少。他有很多個住處,他只帶我去其中一處。那一家有一架鋼琴,寂寂地擺在屋子裡。
第一次去葉蒲飛家,我徑直走向它。坐下來,開啟琴蓋。
琴發出一陣轟鳴,多麼迷人的聲音。
葉蒲飛說,你會彈琴?
我不會。可是我母親會。我小時候見過。
她彈的是什麼曲子?
我不知道。
葉蒲飛坐下來,他在琴鍵上運指如飛。琴聲有如流水,飛濺傾瀉。
我說,這是什麼。
他伸手撫亂我短髮,驚鴻,你怎麼什麼都不懂?
是,我確實對這些一竅不通。我的母親會彈鋼琴,可是她不肯教她的女兒。她的女兒什麼都沒有,除了打補丁的棉布衣服和她給她的香菸紙殼。
我的母親從來不教我彈琴。
而我又那麼想彈琴。小時候,在夢裡總是能夠聽到叮叮咚咚的琴聲,我不敢出聲,我不敢推開那扇門。我害怕一推開門,琴聲會戛然而止,而母親就要緊緊攥著我的手,要我回到空洞而冰冷的家。
五
七歲的某一天,放學後,經過我們廠的琴房的時候,我聽到裡面有鋼琴的聲音。
那不是我們小時候從廣播裡聽到的聲音,這樣的聲音和我們生活的那個世界根本異質。
琴房在一片小樹林裡面,荒棄多年。傳說我們廠原來是有一個鋼琴師的,他是廠裡惟一的鋼琴師。聽說他在文革的時候畏罪自殺了,就在他終日練琴的琴房裡。他們說他的死並不是因為文革,沒有人想到要把他拿出來鬥。我們那個廠離中央太遠,很多指示都無法及時傳達到民眾之間。他們說是那架琴本身的問題,琴迷了他的心竅,使他頭腦不清醒。每次夜裡他彈琴的時候,就有妖冶的樹精在黑暗中現身來和他幽會,所以他年過四十仍然沒有結婚。他突然死了之後,廠裡再沒有人去彈那架鋼琴。只有偶爾在廠裡組織工人合唱比賽的時候,它才會被搬出來,叮叮咚咚地為群鴉似的人們伴奏,又很快地搬回那個琴房裡去。他們都相信那個黑色而沉重的物體是奇異和不祥的。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