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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抓起外套,往門外衝出去。花道在身後大聲呼喚著我,那叫喊聲很快被嗚嗚的風掩蓋,我順著長長的花道跑出了村子。這條曾經動人多姿的小徑兩旁,八月的櫻花樹只剩下枝葉,那樹葉也有些發黃,一陣風起,就纏綿繾綣地飄落了。&ldo;此次增派部隊,關東軍有所圖謀,全面發動戰爭恐在近日。北大營有難,東北有難,速通知伯父,日夜備戰,謹防敵軍突襲。&rdo;我坐在叮鈴咣啷的電車上,腦中草擬著這則電文。窗外遠山灰濛濛的,它們逐漸遠去,像一幅靜靜的浮世繪。飄著薄霧的空氣之中,這片風景綻放出了另一種蕭瑟的美,而那一刻,我感到了惶然。那天晚上,日軍原第十、十一師團本部駐地的監牢中,我貼著冰冷的牆壁躺在地上,頭讓人給打破了,纏著紗布,因為全身疼痛,連挪動都很困難。就在兩天前,一場大禍悄然降臨。日軍接到情報,派出第十師團某支小隊中的近十人,查抄了位於白川通的中國留學生秘密救國組織,當時十餘個手無寸鐵的學生正在地下室開會,身邊只有幾臺無線電發報機,兩人被當場擊斃,其餘全部逮捕,生死不明。事後日軍仍埋伏在附近,不放過任何一個接近聯絡點的可疑人物。我並不是救國會的成員,由於跟學生代表江韜交好,所以同他們有一定的聯絡,如果發現了情報,也會迅速通知江韜。當我踏入那幢簡陋的民宅、被蜂擁而上的鬼子惡狠狠推搡著往外走的時候,腦子一下子就懵了。我奮力反抗,打斷了幾個人的鼻樑。拳頭和槍桿雨點一般落在我身上,而後轟然一聲,我的頭部捱了一下,便什麼也不知道了。對於這次的京都中國留學生失蹤事件,中方在一個多月之後也接到了訊息,領事館派人正面交涉,大洋彼岸和旅日留學的中國學生中也爆發了幾次遊行示威,然而日軍矢口否認,同校方勾結,咬定我們十幾人在一次戶外的同鄉登山活動中遇難了。那天我從混沌的噩夢中清醒,卻沒有睜開眼睛,就那樣躺著。水泥天花板上幾道黑糊糊的裂紋像猙獰的眼,狠狠瞪著我。窄小的鐵柵門之外,守備的日軍咕咕噥噥說著話。昏黃的火光投進來,照得屋子愈發黑暗,像一張巨大噬人的口。這混沌之中,我感到自己彷彿做了個夢。過去五個月的光景像靜穆的海水,我陷在它柔軟的懷抱中,不願醒來。潔白的浪花在海上翻滾,卷著清涼的櫻花瓣,唱著那支動人的櫻之島國。川戶鄉……川戶鄉就像遙遠海平線上的蜃樓,我破浪而去,要離它近一些,更近一些,再近一些……我猛然睜開眼,滿頭是汗。我聽見了隆隆的炮火,震耳欲聾的廝殺吶喊,它們像鐵器劃過裂帛,嘶啦一聲,就劈開了我的夢。這是我被關押的第七天,我獨自一人待在暗無天日的地方,等待有人進來餵我一顆子彈。我見不到我的同胞和戰友,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他們。我心中的憤怒和焦急,早已被另一種巨大的茫然和罪惡所替代。我曾經被天真的愛情矇住了直視現實的雙眼,如今現實以更可怕的形象呈現在我面前,它給我當頭棒喝,擊碎了我所有不該抱有的幻想。而現在,不知死亡何時會來臨的日子裡,我心中念想的,卻只是那張紅彤彤的、傻乎乎的臉啊。又過了十天,渾渾噩噩之中,我聽見門外鬼子翫忽職守中的低聲交談。&ldo;那小子又來了?&rdo;&ldo;是,接連三天了,在後面的門外一坐就是一個白天,趕不走呢。他要找個叫華段生的支那人,說是大學生,黑黑的高高的很英俊,喏,就是裡面那傢伙。&rdo;&ldo;他怎麼會知道人關在這裡?&rdo;&ldo;手裡拿著顆制服上的銅釦,非要說是那人衣服上掉下來的,在門口撿到的。他說自己已經找了十幾天了,問了無數的人,現在終於找到了,不見到人就不走。他也不想想整個京都有多少大學生,有多少那樣的扣子。&rdo;&ldo;沒通報少佐麼,跟裡面那傢伙認識,也是個支那的奸細吧。&rdo;&ldo;少佐早就跟著大佐和將軍去滿洲了,他看起來是個地道的鄉民,很有意思的小子,一生氣臉就紅,就讓他坐在那兒吧,我不信他能等過十天。&rdo;我完全清醒了,猛然坐起身,手往胸前摸去。制服第二顆銅釦所在的地方已經空空如也,就像心臟被人掏空了一般,我的胸腔劇烈疼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