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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著頭,走出了大門。門外春寒仍重,風從愛河的河面吹來,使人寒凜。我順著腳步,走到河邊,兩岸的燈光在黑幽幽的水中動盪,像兩串珠煉。沿著河岸,我緩緩的踱著步子,隔著一條河,高雄鬧區的霓虹燈在夜色中閃耀。黑人牙膏的電燈廣告聳立在黑暗的空中,刺目的一明一滅。到何處去?我有些遲疑。但是,既然出來了,就應該晚一點回家,如果我徹夜不歸,不知一葦會不會緊張?想像裡,他一定不會,在他的生活中,從沒有緊張兩個字。我走上了橋,沿著中正路,走進高雄的鬧區,大公路,大勇路,大仁路……我在最熱鬧的鹽埕區中兜圈子,走完一條街,再走一條街,在大新公司的首飾部,我倚著櫥窗,休息一下我走得太疲倦的腳。店員小姐立即迎了過來,對我展開一個阿諛的微笑。“小姐,要什麼?”我隨意的在櫥上那個半身模特的胸前拉下了一條項煉。
“多少錢?”“八十塊。”八十元!不貴!就用那八十元買她的微笑,也是划得來的,無論如何,她是整個一天中對我最親切的人。我用手指挑著項煉,望著那珠粒映著日光燈所反射的光芒。
“要戴上試試嗎?”“哦,不用了,包起來吧!”我開啟皮包,拿出八十元,放在櫃檯上。項煉放進了皮包,店員們已經開始鞠躬送客,表示打烊時間已到。看著他們搬門板準備關店門,看著那鐵柵門已拉上了三分之一,我只得跨出了大新公司。沿著新樂街,我一家一家的逛寄賣行,肆意的買著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也買盡了店員們的微笑。然後,一下子,我發現街道空曠起來了,車輛已逐漸減少,店門一家家的關閉,霓虹燈一盞盞的暗滅,只剩下翦翦寒風在冷落的街頭隨意徜徉。我的腿已疲乏無力,我的眼皮酸澀沉重。但是,我不敢回家,家裡的一葦想必已呼呼大睡,他會為我的遲歸而焦急嗎?
漫無目的的在黑暗的街頭閒蕩,腦中思緒紛雜零亂,健群回來了,我已嫁人了!生命如斯,日月遷逝,世界上何事為真?何事為假?人,生存的目的何在?一日三餐,渾渾噩噩,任那歲月從指縫中穿過,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等到捱過了數十寒暑,然後呢?就像媽媽的結局一樣,那黑色的棺木,黑色的繭!
踱過了橋,我又回到愛河河邊,站在螢光燈下,我斜倚著燈柱,凝視著水中的燈光倒影,那微微盪漾的水使我眼睛昏花而腦中昏沉,我閉上眼睛,深深呼吸,夜風拂面而過,單衣寒冽,我顫慄了。
“惻惻輕寒翦翦風,杏花飄雪小桃紅,夜深斜搭鞦韆索,樓閣朦朧細雨中。”
多麼美麗的詩的韻致!為什麼真正的生活中卻找不到這樣的境界?誰能告訴我,那些詩人是如何去發掘到這份美的?我慘然微笑,默默的流淚了。
一隻手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臂,我吃驚的張開眼睛,健群正挺立在我的面前。螢光燈下,他的臉色青白如鬼,雙目炯炯,妖異的盯著我。“你在做什麼?”他冷冰冰的問:“我跟蹤了你整個晚上,走遍了高雄市。”我默然無語,他捉住我的下巴,托起我的頭:
“你為什麼這樣做?”他的眉頭蹙起了:“為什麼要葬送我們兩個人的幸福?”他用雙手摸索著我的脖子。然後勒緊我:“我真想殺了你,毀了你!我恨你,恨誘了你!恨死了你!你死了我才能解脫!”他的手加重了壓力,我呼吸緊迫了。“你這麼輕易的決定你的終身?然後把每晚的時光耗費在街頭閒蕩上?你,你怎麼這樣傻?”
他的手更重了,我已經感到窒息和耳鳴,閉上眼睛,我把頭仰靠在燈柱上,好吧!掐死我!我願意,而且衷心渴望著。扼死我吧,那對我是幸而不是不幸。但是,他的手指放鬆了,然後,他的嘴唇炙熱的壓住了我的。他呻吟的,顫慄的低喊:“思筠,思筠,你要毀掉我們兩個了!思筠,思筠!”
我流淚不語。媽媽!你把你的黑繭留給我了。
“思筠,”他的嘴唇在我的面頰上蠕動,他的手摸到了我的髮髻,輕輕一拉,那盤在髮髻上的項煉斷了。“你打扮得像個小妖婦。但是,這樣的打扮使你看來更加可憐。思筠,你說一句強烈的話,讓我絕瞭望吧。”
我依然不語,低下頭,我看到那散了的珠串正迸落在地上,紛紛亂亂的滾進愛河之中,攪起了數不清的漣漪,大的,小的,整的,破的……
五
又是一個難捱的晚上。
我坐在沙發中,百無聊賴的用小銼子修指甲。每一個指甲都已經被銼子銼得光禿禿了。一葦仍然在看他的書,書,多豐富而吸引人的東西呀!我把銼子對準了玻璃桌面扔過去,清脆的“叮”然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