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部分 (第3/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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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一片烏雲遮住太陽,寂靜籠罩倫敦,壓抑人的心靈。一切努力停止了。時光拍擊著桅杆。我們就此停頓,我們在此佇立。唯有僵硬的習俗的枯骨支撐著人體的骨架,裡面卻空空如也,彼得·沃爾什喃喃自語;他感到身體被掏空,內部什麼也沒有。克拉麗莎拒絕了我,他站著沉思,克拉麗莎拒絕了我。
好比一個女主人準時來到客廳,卻發現客人已光臨而為自己辯解那樣,聖·瑪格雷特教堂的鐘聲在訴說:我沒有來遲。沒有來遲,她說,現在正是十一點半;然而,儘管她絕對正確,她的聲音卻不願顯出個性,因為那是女主人一本正經的口吻。對過去的某種憂傷,對現在的某種關注,使她把個性隱藏。鐘聲在說:十一點半了。聖·瑪格雷特教堂的鐘聲悄悄地鑽入內心深處,消逝在一圈圈音波之中,彷彿是什麼有生命的東西,要向自己傾訴衷腸,驅散自己,帶著一陣幸福的顫抖去憩息——正如克拉麗莎穿著一身潔白的衣裳,隨著鐘聲走下樓來,彼得·沃爾什心想。那便是克拉麗莎本人,他滿懷激情、十分清晰而又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她,似乎這樣的鐘聲多年以前就在室內迴盪,他倆相對而坐,心心相印,共享那繾綣的良辰,又似採蜜歸去的蜂兒,滿載著千金一刻的柔情蜜意而離去。不過,是在哪一個房間?在什麼時刻?當鐘聲敲響時,他又為何感到如此心花怒放?過了一會,當聖·瑪格雷特教堂的鐘聲漸漸減弱,他想到她曾經患病,那鐘聲表示虛弱和痛苦。他想象,那是她的心臟病發作;最後一下鐘聲驀地響亮有力,那是震撼生命的喪鐘,克拉麗莎在她的會客室內應聲就地倒下。不!不!他吶喊著,她沒有死!我也不老,他吶喊著,邁開大步走上白廳街,似乎光明的未來展現在眼前,充滿活力,永無休止。
他絲毫不老,不頑固,也不乏味。至於他們那些人嘛——達洛衛嘍、惠特佈雷德嘍,以及他們那一夥人對他的風言風語,他毫不在意——一點也不(雖然他有時確實不得不考慮,理查德能否給他找份差使)。他昂首闊步,舉目凝望,朝著坎布里奇公爵(37)的塑像瞪眼。他曾被牛津開除——那是事實。他曾經是社會主義信徒,在某種意義上說,是個失敗者——那也是事實。但是,他認為,文明的未來掌握在青年手中,就像三十年前他那樣的青年;他們熱愛抽象的原則,他們從倫敦訂購書刊,一直寄到他們所在的喜馬拉雅山峰之巔,他們研究科學,研究哲學。他認為未來就掌握在那樣的青年手中。
背後傳來一陣響聲,猶如林中樹葉的窸窣聲,接著又有一陣沙沙聲,一種有規律的得得聲,趕上了他,打亂他的思路,使他不由地邁開整齊的步伐,走上白廳街。一群男孩身穿制服,手執槍支,凝視前方,大踏步行進著;他們的手臂僵直,臉部表情活像刻在塑像底座四周的銘文——頌揚盡職、感恩、忠貞不渝、熱愛祖國。
彼得·沃爾什同他們保持步調一致,覺得這是很好的訓練。然而,這些孩子看上去並不茁壯,大都很瘦弱,這些十來歲的男孩將來也許會站在放著一碗碗米飯、一塊塊肥皂的櫃檯後面。眼下他們卻拿著從菲斯伯裡街取來的花圈,準備獻在空墓之前;他們神色莊重,與花圈相稱,毫不摻雜聲色犬馬之樂或日常瑣事之憂。他們已經宣誓。交通車輛尊重他們,貨車都停下,讓他們透過。
當他們在白廳街上行進時,彼得·沃爾什感到自己無法跟上他們的步伐。確實如此,他們繼續穩步前進,越過了他,越過每個行人,似乎有一個統一的意志統帥著四肢,而那千變萬化和毫不緘默的生活,已被安置在紀念碑和花圈組成的臺階之下,由於紀律的約束,生活變成一具瞪大眼睛的殭屍,人們不得不尊重它,儘管可能嘲笑它,卻不得不尊重它,他想。他們就這樣邁步向前,彼得·沃爾什思忖著,在臺階邊停滯片刻,他們經過所有高聳的黑色雕像:納爾遜(38)、戈登(39)、哈夫洛克(40)等偉大戰士的雄姿矗立在他們的上空,高瞻遠矚;彷彿他們也曾同樣地克己,犧牲(彼得·沃爾什感到,他也作出了偉大的犧牲),受到同樣的誘惑的摧殘,終於歸結為頑石一般的呆視。然而,彼得自己根本不要這種目光,儘管他尊重別人的這種目光。他能尊重孩子們眼中的這種目光。孩子們繼續向河濱大道行進,漸漸消失在他的視野之中;他想,他們尚未嘗到人生煩惱的苦果——沒有嚐到我經歷過的一切,他想;他穿過馬路,站在戈登的雕像下,站在他童年時代的偶像戈登的雕像下;那將軍交叉雙臂,蹺起一條腿,孤零零地佇立著——可憐的戈登,他兀自思量。
除了克拉麗莎,還沒有人知道他在倫敦。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