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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暑假,美院開辦了連上二十天的美術班,我和Q都報名了。母親安排我住進姥爺家,因為姥爺家離美院更近,可以節省上下學的時間。
整日面對姥爺,我實在沒有勇氣再去見二老爺。我只能相信,二老爺挨的悶棍是他的幻覺。我想:等二老爺死了,我會把父親的分析告訴姥爺,二老爺將會被原諒。
但事情並沒有如此進展,二老爺活了下來。
二老爺說車禍是意外,令自己喪失了被原諒的可能。他克服了小腦萎縮,拄著柺杖來到姥爺家,掏出七十塊錢給姥爺,說:“遮遮羞。”然後向姥爺提出,想在姥爺家度過晚年。姥爺回答:“咱們老了,還是跟著各自的孩子過吧。”把七十塊錢還給二老爺。
我當時正在姥爺家,目睹了這一情景。二老爺吃完晚飯後,姥爺讓我去送二老爺到車站。我和二老爺出門後,都無心說話。
二老爺面部仍有光澤,看不出是大病初癒,只是邁不開步,兩腳在地上蹭著。多年前,他在戈壁監獄面對我父親時,還是十足的強硬,但他真會老。他從公園到我家、到姥爺家,經歷了兩次家庭生活,必然軟弱。
走到車站,他對我說:“我病的時候,你去看我,把我抬到床上,我還記得。”我:“不是我抬你的,是二舅。”他:“是你,我記得清清楚楚。”他上車,走了。
車站到姥爺家,需穿過一片賣水果蔬菜的市場。看到攤位上的南瓜,我恍然想到:“如果當初我把挨悶棍的事情直接告訴姥爺,姥爺肯定會把二老爺接回家中,二老爺將在姥爺家住下來。挨悶棍,也許是二老爺的謊言,那是他回到姥爺家的計策。”二老爺臨走時說“我記得清清楚楚”,不是指的是誰抬他到床上,而是指讓我傳話這件事——他是在責怪我。
回到姥爺家,姥爺正在翻一本字典。這是一本醫學字典,他指著一方詞條對我說:“人犯心臟病,轉瞬間會血液逆流。死於心臟病的人,手指甲也是黑的。”
【十一】
我無心再練二老爺教的拳術,整個暑假都在畫畫。Q還是坐得很低,K還是站在樓梯口,沒有絲毫變化。
過了秋天,到了冬天。父親年輕時的同事給他打來電話:“社長來了,想看看大家。”社長是他們年輕時共同仰慕的一位姑娘。父親迅速起床,把自己梳洗乾淨。母親聽說過這位社長,執意要跟去看看。
我放學後,他倆仍沒回來。到晚上七點,響起敲門聲。開啟門,不是父母,卻是二老爺。他鬍鬚骯髒,臉色蠟黃。我心中暗歎:他臉上的光澤消失了。
他:“你父母在麼?”我:“什麼事?”他:“我和你二舅分開吃飯,有點活不下去,想找你父母借點錢。”我給他撣去身上的雪,領他到我的房間。看著他曾經睡過的床,他說:“我那邊生活條件差,幾個月沒洗過澡,這床我不能睡了。”他從郊區坐車來要一個小時,應該坐得腰痠腿疼。我沒言語,扶他躺下,幫他脫去外衣,登時聞到一股腥臭。
我到廚房,看有剩飯,就切了些香腸,一塊炒了。他可能一天沒有吃飯,面對兩碗肉炒飯卻很剋制,一口一口地吃下。他吃完後,我倆相對無語。為避免尷尬,我說:“二老爺,我給你畫張畫吧。”我安排他坐到客廳沙發裡擺好姿勢,並囑咐他:“二老爺,你眼睛看著大衣櫃。只要你眼神不變,就能保持住姿勢。”他直看著大衣櫃,果然一動不動。
一個小時後,我告訴他畫好了,他才喘口長氣。他滿臉倦意,站起來,向我的屋中走。他在這屋中生活過,習慣地要去睡覺。
我叫他等等,拿出一把毛票,大約有五十塊。這是買顏料的錢,我遞給他,說:“二老爺,你走吧。”他愣了一下,隨即作出笑容,說:“我拿你一個孩子的錢,真是活得沒臉了。”他掏出手絹,把錢包上,放入懷裡。
外面雪花點點,我送他去車站。路上只有一次交談,我:“二老爺,對不起。”他:“你跟我還客氣什麼?”他邁上公共汽車時,一個趔趄,售貨員驚叫:“老大爺,小心點!”他哼了聲:“沒事。”隨即發出爽朗的笑聲。
汽車緩慢開走,碾得雪稀爛黝黑。我覺得整車人都用異樣的眼光回望我……把老人在雪夜送出門,做出這樣事的是個什麼人?
回到家,我注意到二老爺的畫像上,鼻根到嘴角拖出兩道皺紋,眼尾與眉梢下垂,現出衰敗之相。畫他時卻沒有發現,當時我在思考,母親見到二老爺,會不會給他難堪?他畢竟打了姥爺……
我能學美術,對母親很感恩。我和Q考上美校後,K就成為高中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