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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父親生命力強,必會順利克服所有磨難。等他在深圳退休,回到北京,就可以全心全意地孝敬父親。他溫和地笑了,說:“我的人生智慧,就是我知道,一切都來得及。”我被他的風度征服,不自覺地點頭稱是。他立刻表示:“好,我送你出門。”我倆在院中三步一跳地經過貓群,他的動作雖不靈巧,姿態卻和我一樣——這是練過拳術的跡象。我:“二老爺教過你拳?”他停在一隻毛色油亮的大黑貓前,盯著黑貓的眼睛,說:“小時候吧,老頭入獄後,一切都中斷了。”二老爺四十三歲時得了場大病,高燒兩個月不退,沒有診斷出病因,卻被告知將不久於人世。這時一個五人小組調查二老爺,他們準備以“其人病逝”作為調查結果,二老爺卻奇蹟般地病癒。
於是五人小組與他面談,一談就談崩了。他把小組組長的胳膊架起,出了樓,在院子裡走了一圈,小聲說要把組長胳膊卸下來,然後彬彬有禮地鬆開了組長。
二老爺覺得自己非常剋制,小組成員覺得非常過分。他就此去了戈壁,在監獄待了十九年。
如果他沒有奇蹟般地病癒,就此死了,他的孩子們便會幸福地成長。他入獄後第七年,長子收到了他的來信,信中說道:“我終於悟出,那場病是武功到了一個特殊的階段。”看到信後,長子便對他異常厭惡,再沒有興致練他教的拳術。
長子跺了一下腳,黑貓不情願地站起,晃悠悠走了。
他送我到院門口,說:“咱家祖上,代代武將,不管是不是為國為民,殺人總要有報應的。按照傳統,上輩子有了血債,後世子孫裡要有個人出家,好為祖上贖罪。如果我自小做了和尚,我父親就不會這麼糟爛。”
【十】
二老爺挨悶棍的事情,仍未解決。
我思考再三,把此事告訴了父親。父親聽完後,兩眼生出神采,吩咐我給他倒一杯茶、拿一根菸。
對無聊的問題作出深入的探討——這是做官的秘訣。父親無疑深知此點,他腰桿筆挺地坐在飯桌前,表情凝重地喝茶抽菸,足有一個小時才開始說話。他說:“首先要跟你說的是,我娶你母親是有難度的。”父親來自河北省廣雪口村,七代貧民,十七歲進入組織,從未看到過大家閨秀。他二十五歲成為官員,到角方印刷廠監督一份宣傳稿的印行,見到正在刻字的母親。父親覺得一刀刀都刻在了他的身上。
他向上級提出要娶這個女人,遭到反對,因為母親家是封建官僚。上級安排了一個專門做思想工作的人與他談話,那人說:“要娶了她,你倆將來的孩子,一不能在檔案室工作,二不能給首長當秘書。”父親沉默良久,嘀咕一句:“我的孩子不當檔案員。”那人老練地回答:“給首長當秘書呢?”立刻把父親的氣焰打了下去。父親痛苦地思索了兩個星期,在孩子和老婆間,最終他選擇了老婆,跑去彙報:“不做秘書了。”父親是以犧牲我的前途為代價娶的母親。但姥爺並沒有可憐他,反而對他提出了苛刻要求:“我弟弟在戈壁監獄裡,如果你能把他弄出來,我就把女兒嫁給你。”父親上下奔走,最終絕望。母親給他出主意,說讓二老爺寫封信勸勸姥爺。父親趕到戈壁監獄,和二老爺見面。
二老爺爽快地寫了封信,稱讚父親是好小夥子。父親感激萬分,經過典獄長同意,在監獄招待所食堂請二老爺吃了頓飯。酒喝得心紅耳熱時,二老爺向父親訴說了心願:等他出獄,可能已經很老了。
監獄中有這種先例——刑滿釋放的犯人,可以留在監獄中做服務人員——他也想這樣,希望父親跟典獄長說說。
父親問:“您有兒女,晚年和兒女生活,不是很好麼?”二老爺:“我老了不給他們添麻煩。”父親:“老了,總是需要人照顧的。”二老爺嘿嘿一笑,自信他八九十歲的體能不會弱於青年。
父親說:“一百歲呢?”
二老爺說:“要真到了生活不能自理,我就去摸電門。不麻煩別人,也不委屈自己。”二老爺自我了斷的人生觀,給父親留下深刻印象。他講完這段陳年往事,咕嚕咕嚕地喝了口茶,嚴肅地對我說:“這場車禍,不見得是意外。”如果二老爺是自殺,那麼他打姥爺的行為,就可以得到合理解釋。打姥爺,是為了不讓姥爺想念他,至於指甲淤血的問題,只是個藉口。
父親的分析令我欣慰。私下見二老爺,令我蒙受巨大壓力,如果二老爺打姥爺是出於善意,那我就沒有背叛姥爺。
父親喝完了茶,囑咐我:“下次開會,最好能鋪上塊桌布。”就又回到床上。
幾天後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