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部分 (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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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聽課吧。”
那時屁股上的痂已蛻得差不多,我就坐下聽課。我最矮,坐頭排。
一坐就發現不妙。
課是照例不聽的,因為實在淺得乏味。但靠牆一站,如高屋建瓴,上課時就可以一張一張看別人的臉。一放學,就找到丁班小朋友,繪聲繪色,開始模仿新同學的音容笑貌動作表情,每天選一個。第二天的課間休息,丁班就有一個人應該照我曾描述的,找出丙班那個同學來。猜中有獎;第三天猜個新的;猜錯受罰:手腳撐他已了腰當木馬讓大家跳過,倒也很有樂趣。
卻這一坐,樂趣全坐沒了!我當小學生那會兒,人人上課都要坐得很端正,很難東張西望。因為上課時間難以打發,已使我十分難熬;放學後見丁班小朋友的猜人遊戲也因此告終,更覺得對不起他們。
為了補償這種遺憾,我就給大家講一些課堂上聽不到的事。也不管深深淺淺,將我從爸爸那裡聽到的東西信口拈來。有些故事他們很愛聽,比如信陵君竊符救趙,比如荊軻刺秦王,比如蕭何月下追韓信,比如諸葛亮七擒孟獲
聽故事的人越來越多,丙班也有同學參加;講故事的人也越來越多。孩子自有孩子的好惡,若覺得故事不好,就搖頭擺手大叫“不好聽不好聽,換一個!”
我便是被打斷最多的人。沙開燕從來不被打斷,她的故事最美,總是《白雪公主》、《拇指姑娘》一類,女生們興奮得一面聽一面嘖嘖稱讚,對主人公羨慕不已
陳古稀一本正經,盡說此《臥冰求鯉》、《郭巨葬子》等等,就像個老師在給我們訓話,弄得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對孝子行為又敬又畏,誠惶誠恐得很。
故事講得最精彩的,就是柳風眠。他的故事,全部與孤仙鬼怪有關。柳風眠在課堂上睡眼惺鬆,但放學一開口,就變得靈氣十足巧舌如簧。他學女鬼哭學男鬼叫學被吸血的書生臨死前哀哀長號,讓這堆一年級小學生聽得心驚膽顫毛骨悚然。
我們講故事,多是藏了在學校圍牆後面的山坡上。坡上有樹有墳,有花有草。奇怪的是,當沙開燕講她那些王子公主小矮人時,大家覺得這山坡親切得很;但當柳風眠開口,這兒的一草一木就似乎立時變得詭譎兇險,圍坐著的人圈兒自然就越縮越小。李亞玲和關寶寶他們幾個還會時不時尖叫起來,但卻是又要怕又要聽。每次聽完,都要別人送回家。
我已被爸爸訓練成徹底的無神論者:他要我半夜三更穿過大田灣那片在晚間絕無人跡的爛地。那兒曾經是刑場,有屍骨,有野狗,有癩蛤蟆,有四腳蛇,還有跟我個頭一般高的叢叢野草下雨時雷鳴電閃,一切高出地面的東西都變得鬼影憧憧;逢了晴天的晚上,又是磷火飄飄,夜梟磔磔,總覺得遠遠近近隱隱約約晃著些孤魂野鬼魍魎魑魅,實在不是什麼好玩的處所。然而我爸對他那當時剛過6歲生日的女兒說:“鬼都怕,還做什麼人?”走了幾次,膽子越嚇越大,倒真的不知世上有什麼物事是可怕的。
柳風眠卻是信鬼而不怕鬼:“我爺爺說了,只要不貪不淫不害人,鬼是不會上身的。”講完道理,就勸他那幾個沒貪沒淫沒害人的同學別怕;勸來勸去,見他們依然每次都怕得手腳冰涼,便老氣橫秋嘆一聲“孺子不可教也!”然後起來拍拍身上的土,說:“那好,現在送你們回家。”於是被送的與送人的或餘悸森森或豪氣干雲從後牆魚貫蜇出結伴而行。
見被送的雖然被人前後擁著仍免不了東張西望滿瞼鬼祟,尤其關寶寶,拽著我書包帶那隻手的指甲都緊張得白了,便更是覺得自己責任重大,饒是不信,也巴不得從哪棵樹後真閃只鬼出來,以讓我拼命降住,要他向關寶寶道歉求饒。
我也因此對柳風眠佩服不已。有天早上他走到我們丙班教室門口,招我出去,交給我一本書說:“看完還我。”就伸個懶腰又回了班。
那是蒲松齡的《聊齋志異》。我才明白,原來他那些孤鬼故事盡來自書中。於是常在晚飯之後邀幫大院的孩子鑽進竹林講電講神,快樂得很。那些軍人後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光聽故事還覺不夠味,有人便提議化裝演故事。好長一段日子,那竹林那蕉林那牆院拐角處,總傳出些悽悽厲厲的鬼哭狼嚎,嚇壞了家屬們。她們那時已不像從前那麼清閒可以在黃桷樹下納鞋底織毛衣,而是要集中起來,學習《五年計劃》。這些久已習慣在家相夫教子的女人們,擺起龍門陣來,開口是“社會主義”,閉口是“一五計劃”,摩拳擦掌準備建設國家。
我父親卻沒有解甲歸田的姿態,依然全心全意地,將女兒堅守在兵書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