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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寒而慄。於是,我衝著大姐喊叫起來:“你是知道的,對不對?你們一直都不想讓我知道一丁點,你們一直都在騙我。不管怎麼樣,大姐,你得告訴我!”
大姐無動於衷笑咪咪看著我。我的喊叫變成了哀求,聲音低得只有我和她二人聽得見。
大姐收起笑容,說:“好吧,你想知道什麼?”
“到底為什麼父親會視力如此衰退,在我生下後,就不得不提前病休回家?我決不相信那種說法。”
大姐問我,哪種說法?
我說,父親單位勞資科說是“梅毒後遺症”,還有院子裡的人也含沙射影地罵過。
“哪個雜皮、梭葉子、爛娼婦敢亂說!”大姐吼了起來。
我趕緊掩住她的嘴,我們離住房區並不太遠,她這樣大聲嚷,會有人聽見。大姐狠罵著,轉頭奔下又溼又滑的石階小道,道旁的垃圾臭得燻人,鼻子難受。她忽然閃進一個暗黑的山岩窪口,撲地跪下,朝石壁磕頭。
“你也來給菩薩磕三個頭!”她吼我。
“這是什麼菩薩?”我猶猶豫豫走進黑暗中。
“江邊百衣觀音,”她說,“文化大革命中砸爛,你沒見過。最近剛由行佛事的善人修起來。快讓觀音保佑全家。”
難得大姐提到全家福佑,我只好朝幽暗的石壁拜了幾拜。大姐又摸到潮溼的石壁下,捧了一掌水,低頭喝了下去。她讓我去喝。我想起我們院子牆後從坡上無數家流下來腥臭的陽溝水,連聲說“不”。大姐彎下身,又捧了一掌,送到我嘴邊,水從她手指縫滴漏著,“菩薩水,香的,治百玻”她認真而強硬地說。
我張開嘴,只得順從地喝下去,果真是清涼的泉水。“好了,”我說,“大姐,你也彎酸磨蹭夠了,現在該可以開始說了吧?”
“說什麼?”大姐卻反問我。
倒給她問準了。我想知道什麼?我想知道一切,但我怎麼知道大姐知道什麼?
等了一會,大姐說:“好吧,我講給你聽,關於我的身世,我只知道我的身世,其它事我可不知道。你還得答應我,保守我的秘密。”
我們在礁石邊坐下,面朝著翻卷出一片漩渦的急湍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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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1
母親是乘船到重慶來的,大姐說,她是逃婚,她是個鄉下逃婚出來的女子,溜進這個巨大的城市,想叫家人再也找不到。
那天霧濃濃稠稠,一片片的,象破爛的棉絮。“到重慶了!”有好些人站在船舷吼叫。
從臭燻燻讓人作嘔擠嚷的底艙鑽出來,母親走上甲板,吸了一口江上的新鮮空氣。岸上依山而建奇形怪狀的房子,古城牆下石梯一坡接一坡。越離躉船近,越看得真切。碼頭上擠壓著接客送客的人:男的西服,禮帽,女的旗袍,高跟皮鞋,燙髮,手拿扁擔繩子的腳伕,抬滑桿的,兜售叫賣的小販,帶槍的警察。這一切都太新奇了,她一時忘了為什麼到這地方來。
那是1943年,嚴冬尚未結束之時,霧很濃,霧卻是安全的訊號,狂轟爛炸的日本飛機,要到霧期結束的五月才會再次讓這城市震動。這城市當時是國民黨政府臨時首府,抗戰大後方,許多醫院、大學、工廠、公司,包括牲畜也都遷移到此,依靠長江天然的河運交通,依靠四周層層疊疊山之屏障,這個又髒又潮的城市忽然一時成為中國的政治文化中心。
幾天前母親從家裡跳窗逃出,忍著腰痛,趁著拂曉霧靄籠罩,走山路,一刻不敢停,親戚家沒人會收留她。雞叫了,天色變亮。跟上一夥上縣城賣竹蓆的人,她手裡只有從家中抱走的唯一的陪嫁物:一床麻紗蚊帳,大片白色中飛有幾隻墨藍的烏。
當晚,母親隨著十來個少女上了沿長江開上來的客輪。
她們在鐵板的底艙,大統鋪。她們的家鄉忠縣不過是一個小碼頭。十餘個少女和二個招工女販子,擠著挨著睡在吵鬧的底艙裡。二個女販子睡在最外邊,怕這些少女進紗廠前出意外。
聽著江水拍打著船嘩啦響的聲音,少女們愁眉苦臉。輪船淒厲的一聲長鳴離岸時,幾乎所有的少女都哭了。但母親卻不知道,她早就傻楞楞地睡著了,她睡得很幸福,象一輩子沒睡過覺似地困,身體縮成一團,甚至都沒有換個姿式,翻個身。
2
母親從紗廠下班後,看到的是一個並不可愛的城市。春天來臨,離霧期結束還有一段平安日子。霧氣慢悠悠地在這座城市飄移,在山脊線上結成濃雲,山脊以北的上半城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