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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堯林去遊了雞鳴寺、清涼山,就到上海去了。他不久也去了蘇州。
他在蘇州唸書。我在上海養病、辦刊物、寫文章。他有時也來信勸我好好養病、少活動、讀點書。我並沒有重視他的勸告。我想到他的時候不多,我結交了一些新朋友。但偶爾遇到不如意的事情,情緒不好時,我也會想到哥哥。這年寒假,我到蘇州去看他,在他們的宿舍裡住了一夜。學生們都回家去了,我沒有遇見他的同學。當時的蘇州十分安靜,我們像在南京時那樣過了一天,談了不少的話,總是談大哥和成都家中的事。我忽然問他:“你不覺得寂寞嗎?”他搖搖頭帶著微笑答道:“我習慣了。”我看得出他的笑容裡有一種苦味。他改變了。他是頭一次過著這樣冷冷清清的生活。大哥匯來的錢不多,他還要分一點給我。因此他過得更儉省,別人都走了,他留下來,勤奮地學習。我瞭解他的心情,我覺察出他有一種堅忍的力量,我想他一定比我有成就,他可以滿足大哥的期望吧。在閒談中我向他提起一個朋友勸我去法國的事,他不反對,但他也不鼓勵我,他只說了一句:“家裡也有困難。”他講的是真話,我們那一房正走著下坡路,入不敷出,家裡人又不能改變生活方式,大哥正在進行絕望的掙扎,他把希望寄託在我們兩個兄弟的“學成歸來”。在我這方面,大哥的希望破滅了。擔子落在三哥一個人的肩頭,多麼沉重!我同情他,也敬佩他,但又可憐他,總擺脫不掉他那孤寂瘦弱的身形。我們友愛地分別了。他送給我一隻舊懷錶,我放在衣袋裡帶回上海,過兩三天就發覺表不見了,不知道它是在什麼時候給扒手拿走的。
去法國的念頭不斷地折磨我,我考慮了一兩個月,終於寫信回家,向大哥提出要求,要他給我一筆錢做路費和在法國短期的生活費。大哥的答覆是可以想象到的:家中並不寬裕,籌款困難,借債利息太高,等等,等等。他的話我聽不進去,我繼續寫信要求。大哥心軟,不願一口拒絕,要三哥勸我推遲赴法行期兩三年。我當時很固執,不肯讓步。三哥寫過兩封信勸我多加考慮,要我體諒大哥的處境和苦衷。我堅持要走。大哥後來表示願意籌款,只要求我和三哥回家談談,讓我們瞭解家中經濟情況。這倒叫三哥為難了。我們兩個都不願回家。我擔心大家庭人多議論多,會改變大哥的決定。三哥想,出外三年,成績不大,還不如把旅行的時間花在唸書上面,因此他支援我的意見。最後大哥匯了錢給我。我委託上海環球學生會辦好出國手續,領到護照,買到船票,一九二七年一月十五日坐海輪離開了上海。
出發前夕,我收到三哥的信(這封信我一直儲存到今天),他寫道:
你這次動身,我不能來送你了,望你一路上善自珍攝。以後你應當多寫信來,特別是寄家中的信要寫得越詳越好。你自來性子很執拗,但是你的朋友多了,應當好好的處,不要得罪人使人難堪,因此弄得自己吃苦。××兄年長、經驗足,你遇事最好虛心請教。你到法國後應當以讀書為重,外事少管,因為做事的機會將來很多,而讀書的機會卻只有現在很短的時間。對你自己的身體也應當特別注意,有暇不妨多運動,免得生病
我的哥哥李堯林(2)
這些話並不是我當時容易聽得進去的。
二
以上的話全寫在我住院以前。腿傷以後,我就不可能再寫下去了。但是在我的腦子裡哥哥的形象仍然時常出現。我也想到有關他的種種往事,有些想過就不再記起,有些不斷地往來我的眼前。我有一種感覺:他一直在我的身邊。
於是我找出八個月前中斷的舊稿繼續寫下去。
我去法國,我跟三哥越離越遠,來往信件也就越少。
我來到巴黎接觸各種新的事物。他在國內也變換了新的環境。他到了北平轉學燕京大學。我也移居沙多—吉里小城過隱居似的學習和寫作的生活。家中發生困難,不能匯款接濟,我便靠譯書換取稿費度日,在沙多—吉里城拉封丹中學寄食寄宿,收費很少。有一個住在舊金山的華僑工人鍾時偶爾也寄錢幫助,我一九二八年回國的路費就是他匯給我的。
我回國後才知道三哥的生活情況比我想象的差得多。他不單是一個“苦學生”,除了唸書他還做別的工作,或者住在同學家中當同學弟弟的家庭教師,領一點薪金來繳納學費和維持生活。他從來沒有向人訴苦,也不悲觀,他的學習成績很好,他把希望放在未來上面。
一九二九年大哥同幾個親戚來上海小住,我曾用大哥和我的名義約三哥到上海一晤。他沒有來,因為他在暑假期間要給同學的弟弟補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