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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課。其實還有一個問題,我在去信中並不曾替他解決,本來我應當向大哥提出給他匯寄路費的事。總之,他錯過了同大哥見面的機會。
一九三○年他終於在燕京大學畢了業,考進了南開中學做英語教師。他在燕京大學學習了兩個科目:英語和英語教學,因此教英語他很有興趣。他借了債,做了兩套西裝,“走馬上任”。
作為教師,他做出了成績,他努力工作,跟同學們交了朋友。他的前途似乎十分平坦,我也為他高興。但是不到一年意外的災禍來了,大哥因破產自殺,留下一個破碎的家。我和三哥都收到從成都發來的電報。他主動地表示既然大哥留下的擔子需要人來挑,就讓他來挑吧。他答應按月寄款回家,從來不曾失過信,一直到抗戰爆發的時候。去年我的侄兒還回憶起成都家中人每月收到匯款的情況。
一九三三年春天,三哥從天津來看我,我拉他同去遊了西湖,然後又送他到南京,像他在六年前送我北上那樣,我也在浦口站看他登上北去的列車。我們在一起沒有心思痛快地玩,但是我們有充分的時間交換意見。我的小說《激流》早已在上海《時報》上刊完,他也知道我對“家”的看法。我說,我不願意為家庭放棄自己的主張。他卻默默地挑起家庭的擔子,我當時也想象得到他承擔了多大的犧牲。後來我去天津看他,在他的學校裡小住三次。一九三四年我住在北平文學季刊社,他也來看過我。同他接觸較多,瞭解也較深,我才知道我過去所想象的實在很淺。他不單是承擔了大的犧牲,應當說,他放棄了自己的一切。他揹著一個沉重的(對他說來是相當沉重的)包袱,往前走多麼困難!他毫不後悔地打破自己建立小家庭的美夢。
他甘心做一個窮教員,安分守己,認真工作。看電影是他惟一的娛樂;青年學生是他的忠實朋友,他為他們花費了不少的精力。
他年輕時候的勇氣和銳氣完全消失了。他是那麼善良,那麼純真。他不願意傷害任何人,我知道有一些女性向他暗示過愛情,他總是認為自己窮,沒有條件組織美滿的小家庭,不能使對方幸福。三十年代我們在北平見面,他從天津來參加一位同學妹妹的婚禮。這位女士我也見過,是一個健美的女性,三哥同她一家熟,特別是同她和她的哥哥。她的父母給她找了物件,訂了婚,卻不如意,她很痛苦,經過兄妹努力奮鬥(三哥也在旁邊鼓勵他們),婚約終於解除。三哥很有機會表示自己的感情,但是他知道姑娘父母不會同意婚約,看不上他這樣一個窮女婿。總之,他什麼也沒有表示。姑娘後來另外找到一個門當戶對的男人訂了婚。至於三哥,他可能帶著苦笑地想,我早已放棄一切了。我可沒有傷害任何一個人啊!
他去“賀喜”之前,那天在文學季刊社同我閒聊了兩三個小時,他談得不多。送他出門,我心裡難過。我望著他的背影,雖然西服整潔,但他顯得多麼孤寂,多麼衰老!
三
一九三九年我從桂林回上海,準備住一個時期,寫完長篇小說《秋》。我約三哥來上海同住,他起初還在考慮,後來忽然離開泡在大水中的天津到上海來了。事前他不曾來過一封信。我還記得中秋節那天下午聽見他在窗下喚我,我伸出頭去,看見一張黑瘦的面孔,我幾乎不相信會是他。
他就這樣在上海住下來。我們同住在霞飛坊(淮海坊)朋友的家裡,我住三樓,他住在三樓亭子間。我已經開始了《秋》,他是第一個讀者,我每寫成一章就讓他先看並給我提意見。不久他動手翻譯俄國岡查羅夫的小說《懸崖》,也常常問我對譯文的看法。他翻譯《懸崖》所根據的英、法文譯本都是我拿給他的。我不知道英譯本也是節譯本,而且刪節很多。這說明我讀書不多,又常是一知半解,我一向反對任意刪改別人的著作,卻推薦了一本不完全的小說,浪費他的時間。雖然節譯本《懸崖》還是值得一讀,他的譯文也並不錯,但想起這件事,我總感到內疚。
我的哥哥李堯林(3)
第二年(一九四○年)七月《秋》出版後我動身去昆明,讓他留在上海,為文化生活出版社翻譯幾本西方文學名著。我同他一塊兒在上海過了十個月,彷彿回到了幾十年前在南京的日子,我還沒有結婚,蕭珊在昆明唸書,他仍是孤零零一個人。一個星期裡我們總要一起去三四次電影院,也從不放過工部局樂隊星期日的演奏會。我們也喜歡同逛舊書店。我同他談得很多,可是很少接觸到他的內心深處。他似乎把一切都看得很淡,很少大聲言笑,但是對孩子們、對年輕的學生還是十分友好,對翻譯工作還是非常認真。
當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