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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決不再做“牛”了。“十年牛棚”的一筆賬讓下一代的歷史家去算吧。連關於歐洲中世紀黑暗時期也有那麼多的歷史記載,何況我們口號震天、標語遍地的十載“文革”!
我說過在病房裡兒女們封鎖訊息,不讓我知道好友的噩耗。可是在醫院中人們常有機會接觸死亡。我入院後四十天光景,著名導演吳永剛也摔傷住院了。他住在我隔壁的房間,進院時就昏迷不醒,說是正在同別人討論新的劇本,很興奮,向痰盂吐痰,忽然倒下去,說是腦溢血,又說腦部受傷。聽說家裡沒有人,只有一個媳婦在照料他。這些話都是間接聽來的。我仰臥在病床上,連房裡的陳設也看不清楚,何況門外的鄰居!
我和吳永剛同志不熟。兩三年前有一次同朋友在上海電影製片廠看《巴山夜雨》,見到他,看完出來他陪我走了一段路,一面解釋他的導演構思。影片和他的話都使我感動,我從心底感謝他拍出這樣的電影,我也同情他近二十多年的遭遇,痛惜他那些年中白白浪費了的才華。後來《巴山夜雨》得獎,我為這位重見光明的老導演感到高興,我盼望他拍出更好的電影。他似乎也有信心。卻萬想不到他在進行創作構思的時候發了病,先給送進另一家醫院,第二天才轉到這個醫院來。從星期天到星期五凌晨,他一直昏迷不醒,護士們輪流值班守著他。我經常從兒女們的談話中知道一點他的情況。我女兒代我去看過他。聽說在病房外方桌上放著紙筆供探病者簽名,我讓女婿代我去寫上一個名字,對永剛同志表示最後的敬意。
十二月十八日凌晨我忽然聽到了哭聲,便對陪伴我的女婿說:“一定是永剛同志過去了。”這天上午死者的遺體由幾位電影界的負責人護送下樓。我讓病房門開著,仰臥在床上我看見一群人過去。然後走廊又空了。
這就是我在病中第一次接觸到的死亡。永剛同志去了,但是《巴山夜雨》中的幾個人物活在我的心裡,甚至在病床上他們還常在我的眼前出現。為了那些人我也要活下去。
八月三日
我的哥哥李堯林(1)
一
前些時候我接到《大公園》編者的信,說香港有一位讀者希望我談談我哥哥李堯林的事情。在上海或者北京也有人向我表示過類似的願望,他們都是我哥哥的學生。我哥哥去世三十七年了,可是今天他們談論他,還彷彿他活在他們的中間,那些簡單、樸素的語言給我喚起許多忘卻了的往事。我的“記憶之箱”開啟了,那麼一大堆東西給傾倒了出來,我縱然疲乏不堪,也得耐心地把它們放進箱內,才好關上箱子,然後加上“遺忘之鎖”。
一連兩夜我都夢見我的哥哥,還是在我們年輕的時候,醒過來我才想起我們已經分別三十七年。我這個家裡不曾有過他的腳跡。可是他那張清瘦的臉在我的眼前還是這麼親切,這麼善良,這麼鮮明。我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工作多少時候,但是我的漫長的生活道路總會有一個盡頭,我也該回過頭去看看背後自己的腳印了。
我終於扭轉我的開始僵化的頸項向後望去。並不奇怪,我看到兩個人的腳印,在後面很遠、很遠的地方。在我的童年,在我的少年,甚至青年時期的一部分,我和哥哥堯林總是在一起,我們冒著風雪在泥濘的路上並肩前進的情景還不曾在我眼前消失。一直到一九二五年暑假,不論在家鄉,還是在上海、南京,我們都是同住在一間屋子裡。他比我年長一歲有餘,性情開朗、樂觀。有些事還是他帶頭先走,我跟上去。例如去上海唸書這個主意就是他想出來,也是他向大哥提出來的。我當時還沒有這個打算。離家後,一路上都是他照顧我,先在上海,後去南京,我同他在一起過了兩年多的時間,一直到他在浦口送我登上去北京的火車。這以後我就開始了獨往獨來的生活,遇事不再徵求別人的意見,一切由我自己決定。朋友不多,他們對我瞭解不深,他們到我住的公寓來,大家談得熱烈,朋友去後我又感到寂寞。我去北京只是為了報考北京大學。檢查體格時醫生搖搖頭,似乎說我的肺部不好。這對我是一個意外的打擊,我並未接到不讓參加考試的通知,但是我不想進考場了。堯林不在身邊,我就輕率地做了決定,除了情緒低落外,還有一個原因,我擔心不會被錄取。
從北京我又回到南京,堯林還在那裡,他報考蘇州東吳大學,已經錄取了。他見到我很高興,並不責備,倒安慰我,還陪我去找一個同鄉的醫生。醫生說我“有肺病”,不厲害。他知道我要去上海,就介紹我去找那個在“法租界”開業的醫生(也是四川人,可能還是他的老師)。我在南京住了兩天,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