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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艘從巴黎開往上海的海輪,清晨的甲板上,可見一位有點羸弱的中國紳士,正由他年輕的太太陪著走回船艙。
這艘名叫“福爾達”號的海輪,已在海上航行了十多天。此時,霞光將海天映得火焰般通紅,一群白色的海鷗,正興奮地追逐著船尾翻起的浪花。晨曦中出現了兩位年輕的學者,他們欣喜地欣賞著眼前的美景,向那位氣度不凡的紳士揚起了手。
“早安!蔡先生。”
“早安!上原專祿先生。早安!我的平原公子。”
蔡元培微笑著與這位日本人握手,他還是留學德國的一位歷史學家,正在寫作一部有關中國的書。這次湊巧與他們同船去上海,幾天來他和李平原徹夜長談,又住在一間客艙裡,已恍如一對老友
李平原剛完成學業,這次正好陪蔡先生回國。這位李鴻章的孫子,還是改不了世家子弟那種滿不在乎的幽默,見他笑著調侃道:
“蔡先生,上原君想為你樹碑立傳哩,打算寫一篇《同蔡先生在一起的三十天》。他問我如何概括您的性格和為人,我歪著腦袋想了半天,說您是一位古風猶存的正人君子,各階層公認的好好先生,本世紀中國的教育之父。可他又說太空泛了,嗨!還是你們自己聊吧!”
蔡元培無奈地長嘆一聲,心事沉沉地說:“謝謝你們的好意,可惜我目前的心境實在迷亂得很呢。唉!這是我第五次乘海輪迴國了,遙想當年出長北大時真是歸心如箭呢,可如今卻心亂如麻,我真的還能回去先不說不合作的前提一點沒變,就說當年的北大名人也早已風流雲散。陳獨秀走了,劉半農、傅斯年。羅家倫還有范文瀾也走了,連辜鴻銘和黃侃也不在而《新青年》、《新潮》和《每週評論》早已停刊。唉!劉師培死了,錢玄同消沉了,豈明竟會糊塗到與兄長反目,惟有豫才還在和章士釗孤軍作戰。一場氣勢磅礴的新文化運動終於退潮了,你們說,我還能回去去做什麼”
他的語音開始激奮起來,痛苦地低下頭,用手捂緊了起伏的胸口。海上起風了,這是一年中最寒冷的季節,凌厲的北風挾著拍天的巨浪,鞭子般地追逐起驚散的人群。人們紛紛回到了各自的船艙,甲板上頃刻恢復了平靜。
當船駛過科侖坡時,蔡元培收到一份來自廣州的賀電。在剛召開的國民黨“二大”上,他和吳稚暉、李石曾、張靜江、王寵惠、陳果夫一齊當選為中央監察委員。吃飯時李平原提議慶賀一番,蔡元培見船上伙食太差,就讓夫人去找來一位中國洗衣工,讓他幫忙每頓另做三個中國菜,由他請客付賬。沒多久菜就做好了,因洗衣工規定不能進餐廳,只得透過一位德國男侍送進來。沒想到這位德國人在窗外見蔡元培衣著寒酸,一副窮書生模樣,竟私自扣下一盤菜來。周養浩見只送來兩個菜,臉色很生氣。李平原乾脆擼起衣袖,揚言要找這小子算賬。蔡元培卻平靜地舉起手,示意大家息怒。見他悠然抿了一口葡萄酒,說:
“從下一餐起就讓洗衣工做四個菜吧,其中一個算白送他吃算”
見眾人不眼,他又含笑解釋道:“我們吃三個菜其實也夠了,這位服務員有一個菜好吃,也不會再去坑害別人如果大家都能滿意,豈不是很好”
上原先生驚愕地瞪大眼,愣了半天才仰面感嘆道:
“蔡先生真是位大德之人,我總算領教了您的‘恕道’。”
他們是一月下旬抵達新加坡的,船停靠碼頭時,只見陳嘉庚已聞訊前來迎接,蔡元培高興地率領眾人前去作客。這位僑領也是個“辦學迷”,兩位老友一見面,陳嘉庚就神采飛揚地談起了他剛集資創辦的廈門大學。那天他特地備了一桌很豐盛的家宴為大家接風。還從地窖裡摸出一罈紹興陳年女兒紅,蔡元培的雙眼頓時熠熠放彩。待酒過三巡,陳嘉庚笑著說:
“蔡公,我這回也想學學你辦北大的派頭,特地請了林語堂前來文科主政。哎,您可要助小弟一臂之力呀,他可能會從北京請些名流來廈門任教呢!”
蔡元培已兩年多沒喝家鄉酒了,今日多飲了幾杯女兒紅。雙頰已燦如飛霞。見他調侃地眯細眼睛說:
“別看我人在海外,卻早已耳聞你挖北大牆腳的訊息今天我老蔡是特地來向你討還公道的,聽說顧頡剛就已準備南下”
見兩位長者唇槍舌戰地開起玩笑,一桌人都被惹笑他們在海上漂泊了半個多月,今天總算舒心地打了次牙祭。午飯後,兩人又商談了一些辦學的事,見天色漸晚,陳嘉庚終於依依不捨地送他們回來。
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四個人圍坐在蔡元培的艙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