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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客回來,看著她的艱難勁兒,皺著眉頭揮揮手,說:“先歇會兒吧,歇會兒再抄。”停了一下,又說:“你去秘書科問問,看看他們把今天下午廣濟路禮堂開大會的事通知下去沒有。”
還沒走到秘書科,她在走廊裡就聽見有人嘰嘰咕咕地議論:“下午什麼會,這麼鄭重其事的?”‘一八點都過去了,大會才算開完,坐得離太平門最近的那一片上黃下藍的消防兵最先擁滿了禮堂的門道,接著,一身全藍的戶籍警和治安警,胳膊上戴著白套袖的“馬路司令”,為數不多的穿綠軍裝的軍代表,還有他們這些一身樸素便裝的幹部也混雜著從禮堂大門口漫出來,挨挨擠擠地灌滿了半條衚衕。
“散個場都這麼費勁兒,局裡的禮堂幹嘛非蓋在衚衕裡呢。”
周志明急著想快些出去,心裡頭直堵得慌。
禮堂選的這個地方的確不理想,散場慢且不說,衚衕的出口,又正好插在了廣濟路的半腰上。廣濟路在南州,恰如王府井在北京,南京路在上海一樣,是個最繁華的商業區,往常在這兒開會,總免不了要有許多人半截裡溜出去逛商場,局裡雖然也三令五申地禁止過,卻是松一陣緊一陣不大見效。然而今天下午的情形卻遇然木同了,市委第一書記劉亦得在臺上居中落座,局裡十幾位副局長分列兩廂,只有局長馬樹峰因為免職去參加市委辦的學習班而沒有到場。可以容納一干三百人的大禮堂坐得滿滿的。會,開了三個多鐘頭,竟沒有一個人敢於中途退場。
雜沓的腳步聲和竊竊私語聲順著衚衕往前擁去,全不同往日散場時的吵吵鬧鬧。人們臉上的表情莊重而又肅殺,這使周志明的腦子裡又隱隱浮起劉亦得那濃厚的唐山口音來。
“南京已經鬧了,北京正在鬧,南州怎麼樣?我看也是個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形勢吧。”
山雨欲來風滿樓,指什麼,指這幾天又有人不斷地往十一廣場送花圈嗎?當然,劉書記後來的話說得更加明確無誤了。
“清明節,什麼節呀?鬼節!完全是‘四舊’嘛。再說,用鐵架子做那麼大的花圈,究竟是悼念總理呢,還是向誰示威呢?”
周志明不明白,連清明給烈士掃墓都成了“四舊”,那以後過春節、吃粽子、吃元宵、吃月餅、喝臘八粥是不是也要以“四舊”論處了呢?他在聽到這兒的時候,覺得劉書記的聲音讓人格外不舒服。可那特別土氣的聲音直到現在還在耳邊不停地響著。
“在座的都是無產階級專政的拳頭,鐵拳頭!鐵的,不是豆腐的,市委對公安局的廣大幹警是信任的,市局的中心工作現在要放到廣場上來,市委已經決定,要對那些在廣場上鬧事的人實行反擊!”
看來,鄭大媽的那個所謂“傳達”,自己這兩天的擔憂,現在全都應了。
他不願意再想下去,如果確實有人在廣場上鬧事,當然是應該制止的,但劉書記,不,市委為什麼要這樣小題大作呢?送花圈悼念總理,有什麼不好?何必非要視做洪水猛獸不可?廣場上有壞人,對,但不能都是壞人呀,施肖萌的姐姐,還有安成他們,不是也要往十一廣場送花圈嗎?連他們 941廠的團委還要組織團員做花圈送去呢,難道都成了反革命了嗎?他覺得說不通。
安成就是941廠的團委書記,他們相識才幾個月,但現在已經很熟,安成比他大了有一輪兒,在他面前像個仁愛的兄長,那種自然的、恰如其分的親切,決不會讓你感到半點兒拘束和生分。他幾乎沒有多久就喜歡上安成了。如果安成是壞人,江一明老頭是壞人,施伯伯一家是壞人,那可真是洪洞縣裡沒好人了。
散場的人漫出衚衕口,一部分湧向馬路西邊的停車場,一部分湧向附近的公共汽車站,他和小陸、嚴君幾個人都向存車處走去。
推出腳踏車,剛要走,小陸拉了他一把,一臉興興頭頭的樣子。
“走,十一廣場看看去。”
“幹嘛?”嚴君跟上來,“你也想鬧事去?”
“不是,我估計咱們過幾天的工作,也得往那邊轉,先去熟悉熟悉情況嘛,去不去?”
“沒你那麼積極。”嚴君騎上車走了。
“我也有事兒。”周志明把車子推上馬路。
“那,明兒見吧。”小陸快俠地說。
周志明把車子騎出廣濟路,匆匆奔神農街頭條來了。
他走進施肖萌家的小矮門的時候,江一明老頭兒也正在屋裡。看樣子是剛剛在這裡吃過晚飯,從杯盤狼藉的桌面上,還能看得出晚飯超乎尋常的豐盛,桌上擺著的半瓶喝剩的“五糧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