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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燈市口大街東口,多婚紗影樓,都說攝影師化妝師來自港臺,表達歐陸風韻,櫥窗裡的樣片真好看,女的好看,男的也好看,女的都長得一樣,男的也都長得一樣,一樣的妝一樣的髮型一樣的衣服一樣的構圖一樣的燈光一樣的背景一樣的相框,估計小白和小紅,這樣打扮,吹這樣的頭,穿這樣的衣服,也長得這個樣子。在仁和醫院產科實習的時候,看到長得一樣的一屋子小孩,擔心家長會不會抱錯,看著這些婚紗攝影,我擔心新郎會不會抱錯新娘。燈市東口正對著的一家食品店,門口一隻石獸,是我的最愛,每次路過都打招呼。就一隻,不是一對,分不清是狗還是獅子,因為脖子以上、耳朵以前都沒了,聽食品店的河南姑娘說,打兒清朝就呆在那兒了,段祺瑞執政的時候,臉沒了。燈市東口往北一點,東四南大街上,一家老大的中國書店,夏天夕曬,冬天沒錢生火,夥計永遠戴著套袖。看著千年的文字垃圾,五顏六色、沾著塵土沾著汗水沾著手油、從地板頂到天花板,站在屋子當中,還想寫東西,心裡要多大一團火,胯下要多肥一隻雞雞啊。沒了陽具的司馬遷,心裡一定是一團巨大的對漢武帝的仇恨之火或者是對時間的困惑之火或者是對聲名不朽的貪婪之火,或者三者都有。
我坐著的馬路牙子對面,是一個交通銀行的營業部。我認識裡面一個叫王世雄的營業員。第一次見他是在仁和醫院的保衛處,王世雄蹲在暖氣片旁邊,保衛處高處長對他喊:“你不要喊,會放你出去的。”我看見王世雄巨大的眼睛,水塘一樣,盪漾在屋子中間。高處長說,這個人是個號販子,還有偷東西的嫌疑。我再見王世雄是在呼吸內科門診,我陪著羅老教授出診。羅老教授七十多了,每天七點之前,必到病房,雪白的白大衣裡面雪白的白襯衣,雪白的頭髮向後梳理得一絲不亂,領帶鮮豔飽滿。“這麼多年的習慣了,不管好壞,要改都難。”羅老教授說。所有抽菸成癮的大官們,肺用了五十年以上,就算是煙筒也堵了,都要排隊找羅老教授診治。羅老教授每週只有一次能出公共門診,所以那個下午總是人山人海。病人山病人海中間的山谷就是一張漆成土黃的桌子、坐著正被診斷的一個病人、兩個我這樣跟著學習的實習大夫,山谷最底部是羅老教授。一年四季,羅老教授都是雪白的白大衣,裡面雪白的白襯衣,領帶鮮豔飽滿。冬天還好,夏天,沒有空調,窗戶開著,屋外也是熱風,周圍的病人山病人海擋住所有外來的空氣,山谷裡盤旋的全是呼吸內科病人噴出的和體溫接近的氣體,仔細聽,不同病人,由於病變位置、年份和病因的不同,從病變了的肺泡、支氣管、氣管發出不同的聲音,總和的效果近似蘇格蘭高地的長笛和中山音樂廳的管風琴。羅老教授的汗水順著鬢角和脖子往白襯衣裡灌流,“這麼多年習慣了,習慣了就好,習慣了就好。”柳青告訴過我,在距離仁和門診樓五百米的王府飯店,洗一件這樣的襯衫,要九十塊,加百分之十五的服務費,羅老教授的專家號一個十塊。羅老教授問得仔細,看得慢,一個下午,也就看十來個病人。我在病人山病人海里,又看到王世雄巨大的眼睛,門診結束了,他還在。我問他,你不是倒號的嗎,怎麼自己還到門診來?看看你的號有多緊俏,好調整價錢?王世雄說,不是的,不是的,我本來就是給自己掛號的,肺結核,好久了。掛了幾次都沒掛上專家號,那天晚上我就和票販子去得一樣早,晚上不到十二點就到了,和票販子一起站著。後來高處長帶人來,我也搞不懂為什麼心慌,就跑,真正票販子反而沒有一個跑的,看著高處長,微笑。我從小跑得快,百米十二秒,要不是肺結核,我就進北京市田徑隊了。我跑到你們老樓地下室,到處是岔路和各種管道,迷了路才被高處長的人抓到。當時樓道周圍堆滿了冰箱什麼的,高處長穿的是皮鞋,跑的時候扭了腳,一邊喊痛一邊硬說我是票販子還跑還想偷東西。我問王世雄,為什麼不給單位掛電話。王世雄說,他是交通銀行的,如果領導知道,他被懷疑是小偷,即使只是嫌疑犯,他如何再混啊?我從羅老教授那裡給王世雄要了個專家號,第三次見他,他已經住進呼吸科病房了。
第四次莫名其妙見到王世雄,是在外科病房。
自從被厚朴培養了擠臉上粉刺的毛病之後,我愛上了外科,每當想到從一個機體裡將一塊壞了的或者不需要的組織切除,然後腫脹消失了、疼痛消失了、炎症消失了、癌症被抑制了,我就感到巨大而莫名的興奮,比拉緊窗簾、熄燈、放映黃片,更加巨大而莫名。厚朴也喜歡外科,尤其是心臟和乳腺之類和上半身有關的專科。厚朴總是反覆糾纏這些專科的典型病人,總住院大夫已經把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