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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的落場?現在你的心上雖然有些省悟,卻還是半明不白的,將來一定要重入迷途。我索性把上海嫖界的情形,從頭至尾演說出來,好等你死心塌地。古來教坊之盛起於唐時,多有走馬王孫,墜鞭公子,貂裘夜走,桃葉朝迎;亦有一見傾心,終身互訂,卻又是紅顏薄命,到後來免不了月缺花殘。如那霍小玉、杜十娘之類,都是女子痴情,男兒薄倖,文人才子千古傷心。至現在上海的倌人情性卻又不然,從沒有一個妓女從良得個好好的收梢結果,不是不安於室,就是席捲私逃,只聽見妓女負心,不聽見客人薄倖。那杜十娘、霍小玉一般的事,非但眼中不曾看見,並連耳中也不曾聽見過來。這是說妓女從良的了。至於逢場作戲,原是面上的應酬,流水行雲,本來沒有什麼深情密意。倌人的心性愛的因是銀錢,然而有了銀錢就有情義,這句話卻又未必。無論你在他面上花了一萬八千,就是揮金如土的客人,他們背後也不說他一個好字,反說他是土老兒、曲辮子,這種客人不敲他的竹槓也沒有日子的了。銀錢花得越多,背後罵得更加利害,這是什麼原故呢?他做著一個好戶頭客人,銀錢撒漫,不消說心中是如意的了,卻又怕同院的姊妹本家說他做了恩客,所以不肯背後說他。有錢的客人尚且如此,無錢可知;肯用錢的如此,不肯用錢可知。再說到堂子中近來的規矩,更是日趨日下,無從說起。從前都是倌人巴結客人,現在差不多要客人奉承妓女;以前都是客人要揀妓女的風頭,現在差不多倌人要看客人的功架。偶然有幾個初入勾欄的客人,不懂他們妓院中的規例,就要百般誹笑,甚至當面批評。你想,人家花了錢財,原是尋歡樂,博個快意,怎禁得倒是這般拘束起來,不是去尋開心,倒是自尋煩惱了。你道現在的嫖界還著得腳麼?所以我勸你不要痴心。要曉得現在的上海非比從前,要想做個倌人,都要有嫖界的資格,不是門外漢可以誤打誤撞得的。你吃了陸蘭芬如此的虧,還不自家猛省,倒要去再匯幾千銀子,去尋第二個陸蘭芬,豈不是一誤再誤麼?”
這番議論,比前一席話更加切當精微,盡情抉發,說得方幼惲連連歎服,又問道:“男女之情,無人不有,為什麼上海這班妓女竟是太上忘情,難道他果然是個野獸山精,不知情愛的麼?”秋谷哈哈笑道:“你的學問竟長進了一層了,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要想青樓妓女,朝張暮李,送舊迎新,他做的就是這行生意,叫他拿出什麼情義來?古人慾於青樓中覓情種,已是大謬不然;你更要在上海倌人之內尋起情種來,豈非更是謬中之謬?那古來的霍王小女、杜氏名娼,都是千載一時、可遇而不可求的。你道現在上海倌人之內,千千萬萬可尋得出這樣一個麼?”
幼惲聽了,雖然佩服他的議論,然而心上畢竟還有些疑惑,又向秋穀道:“如此說來,上海的堂子倌人沒有一個好的,竟是足跡不入青樓的好。但是我前天在張園,看見你同陳文仙坐在一張桌上,喁喁私語,情意纏綿,就是那陸蘭芬待你的情形,也是十分巴結。為什麼他們待你又甚是見好,這是個什麼原故呢?我就不懂得了。”秋谷狂笑道:“我好心相勸,你倒盤駁起我來。我原對你說,上海地方要做一個倌人,也要有嫖界中的資格,我就把嫖界的資格與你講個明白。大凡古來妓女所重者,第一是銀錢,第二是相貌,第三是才情。如今卻又改了一番局,換了一派情形。近來上海倌人,第一是喜歡功架,第二才算著銀錢,那相貌倒要算在第三。
至於‘才情’兩字,不消說起是掛在瓢底的了。什麼叫做功架呢?這‘功架’二字,就如人的功夫架子一般,總要行為豪爽,舉止大方,談吐從容,衫裳倜儻,這是功架的外揚。倌人做了這種客人,就是不甚用錢,場面上也十分光彩。再要說到功架的內場來,這是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可以意會而不可以言傳的,只好說個大概給你聽聽。比如初做一個倌人,最怕做出那小家氣相,動腳動手,不顧交情的深淺,一味歪纏,這是他們堂子裡最犯忌的事情,免不得就要受他們的奚落。至於碰和吃酒,也要看個時候,不可一味聽著他們的說話;或者那倌人生意鬧忙,和酒不斷,便不必去湊他們的熱鬧,只要不即不離的,每月總有幾場和酒,也就是了;或者倌人生意並不見好,和酒稀疏,這卻就要不等他們開口,自家請客碰和,繃繃他的場面。若是做了多時,已成熟客,倌人未免要留住夜,卻萬不可一留便住,總要多方推託,直至無可再推,方才下水。倌人們擒縱客人只靠一個色事。你越是轉他的念頭,他越是敲你的竹槓。客人們有了這一身功架,倌人就有通天本事,也無可如何。
總之,以我之假,應彼之假;我利彼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