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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回 揮別淚紅杏嫁東風 訝奇遇仙雲吐華月
且說辛修甫自從做了龍蟾珠以後,前後整整的五年,雖然也做幾個別的倌人,卻都是沒有交情的。惟有龍蟾珠和辛修甫性情相合,嗜好相投,做了五年彼此沒有口角過一句。龍蟾珠狠想叫辛修甫娶他回去,辛修甫也狠想娶他。無奈辛修甫的那位太太,雖然有些才貌,卻抵死的吃醋,不許辛修甫娶妾。辛修甫恪遵閫令,不敢擅違。龍蟾珠也知道辛修甫有些懼內,只好把這件事兒閣起不提。
這一天辛修甫在西安坊龍蟾珠那邊請客,龍蟾珠淡淡的不甚應酬,比平日的樣兒大不相同。辛修甫覺得十分詫異,暗想蟾珠向來不是這個樣兒,一定有什麼道理在裡頭。到得客人散了再問他不遲。一會兒酒闌人散,漏永宵深,龍蟾珠一把拉著辛修甫的手道:“耐今朝嘸撥啥事體末,勿要去哉,倪有閒話要搭耐說。”辛修甫正要問他今天為什麼這般模樣,便也點頭答應,坐著不走。
龍蟾珠拉著辛修甫坐在炕上,自己緊緊的挨著他身旁坐下,攙著他的手悄悄的問道:“辛老,耐一徑搭倪說唔篤太太凶煞,勿許耐討小老姆,到底阿有介事?”
辛修甫聽了嘆一口氣道:“自然是真的,你看我幾時向你說過假話的?”龍蟾珠聽了也嘆一口氣道:“格末倪兩家頭格事體到底那哼?倪一徑做仔耐五年下來,勿曾說過歇一句。弄到仔故歇,再弄也弄勿過哉。實梗洛倪要問問耐,耐格心浪到底是那哼格意思?”辛修甫聽了,皺著眉頭道:“你的意思我自然知道的,我心上也狠願意娶你回去。無奈這件事兒委實的辦不到,你叫我怎樣呢?如若不然,我早已把你娶回家去的了,那裡還要等到今日?”龍蟾珠嘿然了一會,看著辛修甫一言不發,含著一泡水汪汪的眼淚,秋波溶溶的幾乎要流出來。辛修甫看了心上早已有了幾分明白,便也對著龍蟾珠細細的看。
龍蟾珠和辛修甫對看了一回,慨然說道:“倪有一句閒話要搭耐說,耐聽仔勿要動氣,倪也叫嘸說法。”辛修甫道:“你只顧說就是了,豈有動氣的道理?”龍蟾珠又長嘆道:“做個仔人,總規隨便啥事體一塌刮仔勿稱心,格末叫苦惱!”辛修甫介面說道:“這世上的煩惱,是不論什麼人都不能免的,何況是我們兩個人?
你有什麼事情,只顧和我說就是了。想起來大約還是我沒有福氣,消受不起你這樣的一個人。“
龍蟾珠聽了,呆了一回方才說道:“格件事體,說起來倪也真真叫嘸說法。”
說著,便把有個姓葛的客人也是個江蘇候補道,要出三千銀子娶他回去的事情,和辛修甫說了一遍。又道:“倪吃仔格碗把勢飯,總規嘸撥結果格。趁仔勒浪年紀輕格辰光,揀格好好裡靠得住格客人,嫁撥停俚,總算完結仔一生一世格事體。倪搭耐兩家頭一徑倒蠻要好,剛剛唔篤太太來得筍,看上去總規是格勿成功。就是實梗弄來弄去,弄到仔故歇已經五年哉。再要弄下去,年紀大仔,再有啥人來要倪?實梗洛倪今朝要搭耐商量。耐格心浪到底是那哼格意思,倪橫豎總歸聽耐格閒話。耐說那哼,倪依仔耐那哼。耐就是格個辰光辦勿到,耐只要說定仔一句閒話,倪慢慢裡等來浪,也嘸啥要緊。耐只要說一句好哉。”
辛修甫聽了,沉吟一會,也緊緊的拉著龍蟾珠的手,對他說道:“依我的心上看起來,你既然有人要娶你回去,這個機會狠好,你只顧答應他就是了。如今上海地方,靠得住的客人狠少。這個姓葛的客人想來是狠靠得住的,錯過了這樣的客人,一時那裡再去找第二個?至於我們兩個人的交情,自然原是狠好的。但是我們家裡那一位實在來得累贅,不是個好惹的人。我若要不由分說的把你娶了回去,將來一定要鬧得一個天翻地覆,海沸江號。到了那個時候,你怎樣的鬧得過他?我又怎樣對得住你的?所以我想起來,如今既是有人娶你,自然趕快答應他的為是。在我們兩個人這一面看起來,自然有些割捨不得。但這是你一生一世的大事,我自己既然不能娶你回去,怎麼好把我自己心上的私見耽誤你一世的事情?你說我這個話兒可是不是?”
龍蟾珠聽了把頭點了一點,不由得心上一陣心酸,望著辛修甫撲簌簌的流下兩行珠淚。辛修甫到了這個時候也有些熬忍不住,幾乎要流下淚來,只得攜著手,殷殷勤勤的勸慰一番。這一夜,辛修甫自然是不回去的了。笑啼並作,悲喜交並。結萬斛之愁腸,春心宛轉;倒一腔之別緒,玉箸縱橫。燭影搖紅,釵光照夜。匆匆別去,羌有恨以無言;緩緩歸來,欲雙棲而未得。
過了兩天,辛修甫知道龍蟾珠的嫁期已在十日之內,連牌子都除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