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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要走陸路和水路,再加兩個小時。
每一個轉站都需要等候的時間,換算下來,從烏坵到湄州大概是二十四個
小時。林文彩如果從烏坵直接跳上舢舨噗突噗突開到湄州,只需要半個小時,
但是他這麼做,是要觸犯國家安全法的。如果運氣不好他沒趕上烏坵到高雄的
船,他需要的花的時間就是一個月再加二十四小時。
這麼算也不對,事實上,阿彩走這二十海浬回家的路,花了整整四十年。
烏坵,到二○○九年的今天,還是臺灣的﹁前線﹂。每十天,才有一班
船。在臺灣海峽的洶湧大浪中,我踏上烏坵的岩石。整個島,挖空了,地底下
全是戰壕。地面上,舉目所及,盡是碉堡,滿山都是防傘兵降落的裝置,連觀
音廟和媽祖廟都塗上了陸戰隊的草綠迷彩,被重重鐵絲網圍繞。
粉紅金紫的夕陽從大陸那邊下沈,可以看見對岸的漁船點點,在黃昏的海
面悽迷如畫。但是,不要被那美麗所騙。這一邊,所有的大炮都對著漁船的方
向。對面的海岸線,有上千枚的飛彈,對準這邊。
因為是戰地,烏坵沒有燈火。夜來臨的時候,滿天星斗如醉。在徹底無光
的荒野上行走,你的眼睛,反而很快就清澈了,看見山色朦朧、海水如鏡。
但是我沒走多遠就被追了回來;照顧我計程車兵擔心,黑夜中站哨的衛兵跟
我要﹁口令﹂,答不出來時,後果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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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麻黃樹下
槐生來到臺灣之後,離開了憲兵隊,變成港警所的警察,所以我的家,在
高雄碼頭上。
看著碼頭旁邊那天底下最大的倉庫,不明白為什麼那些人那樣地倉皇無
助;那個坐在門邊兩眼無光、心神分離的老婆婆,又為什麼看起來那樣孤單、
那樣憂愁?
我也不明白自己。
每天沿著七賢三路,從高雄碼頭走到鹽埕國小,下午又從鹽埕國小走回碼
頭,但是同行的小朋友總是在碼頭外面就回頭走了,他們不能進來。我知道我
住在一個管制區裡面,碼頭是管制區。為何管制?我不明白。
我站在碼頭上,揹著書包,看軍艦。軍艦是灰色的,船身上寫著巨大的號
碼。穿著海軍制服的兵,從碼頭一一走上旋梯,不一會兒軍艦甲板上就滿滿是
官兵,船,要啟航了。發出的汽笛聲,既優美又有點哀愁,好像整個天和地之
間就是它的音箱。
有一次,一個常常從軍艦上帶一整桶冰淇淋來給我們的海軍叔叔很久沒出
現,當我們追問冰淇淋的時候,父親說,他﹁犧牲﹂了。
我不明白什麼叫﹁犧牲﹂。
但是我知道我和別人不一樣。一班六十個孩子裡,我是那唯一的﹁外省嬰
仔﹂,那五十九個人叫做﹁臺灣人﹂。我們之間的差別很簡單:臺灣人就是自
己有房子的人。不管是大馬路上的香鋪、雜貨店,或是鄉下田陌中竹林圍繞的
農舍,那些房子都屬於他們。你看,房子裡面的牆壁上,一定有一幅又一幅的
老人畫像,祖父祖母的、曾祖高祖的。院子裡不是玉蘭,就是含笑,反正都開
著奶白色的花朵,有包不住的香。
他們從不搬家。
我並不知道,這些東西,在美君的淳安老家裡,都有。我只知道,沒有誰
和我一樣,住在﹁公家宿舍﹂裡。公家宿舍,就是別人的房子,前面的人搬走
了,你們搬進去,心裡知道,很快又得搬走。前任可能是夫妻兩個,你們卻可
有兄弟姊妹四五六七個。臥房反正只有一間,所以你看著辦吧。那被現實培訓
得非常能幹的美君,很快就搭出一個克難間,走廊裡再添一張雙層床,也能住
下。
臺灣人,就是那清明節有墓可掃的人。水光盈盈的稻田邊,就是墳場。孩
子們幫著大人抱著錢紙,提著食籃,氣喘喘走在窄窄的田埂上,整個田野都是忙碌的人影,拔草、掃墓、焚香、跪拜、燒紙??一剎那,千百道青煙像仙女
的絲帶一樣柔柔飄向天空,然後散開在水光和淡淡天色之間。
墳場外,沿著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