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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自然災害時期,飢餓逼得許多人不得不去做“賊”。在春天青黃不接時,我母親為了一家四口有填肚子的,也跟同三四個年齡相仿的中年女人結伴,半夜各帶著一隻大江竹籃,去鎮外集體的田裡去偷了兩次紫雲英(當地叫“紅草”),第一次偷了滿滿一籃,儘管當時有許多人因為無糧多吃了綠色菜蔬得了臉發青發紫的“青紫病”,飢餓難熬的我們一家,每人一碗煮熟的“紅草”,吃得還是比現在的山珍海味還要享受。第二次母親提籃再與人結伴去偷時,沒料到已有人在看守,快裝滿一籃紅草時被發現了,她們怕被抓住,拼命逃跑,只能丟棄裝著紅草的竹籃。母親逃回家衝進門後,驚惶地把大門關上,背靠門板上氣不接下氣地急喘,臉色慘白……那情景,像用利刀刻到了我記憶裡。平時拎籃上街買菜的“街上人”,竟拎籃去偷紅草,身份和心境有了天壤之別。母親拎的那籃子,裝著的實是她對全家人的愛呵。

第二年,食品依舊緊缺,樣樣是昂貴的黑市價,二十一歲的我雖是當了教師,月工資僅三十元,一斤胡蘿蔔黑市價竟要賣一元八角,那點錢怎夠飽一家人的肚子?母親要我用一個月工資做本錢,和弟弟同到十里外的舅家村上去,找捕魚的遠房舅舅收點鯽魚到鎮上來賣,想賺點錢。星期天,我和十八歲的弟弟各拎一隻大江竹籃起黑早出發,到那兒順利地收到了近四十斤魚,裝了兩籃,各人臂挽一籃往回走。那時這種販賣是“投機倒把”,犯禁,我們在籃上蓋了破衣裳,大路不敢走,專走小路,儘量避著人們的眼睛。才走了一里多路,一個駕牛耕田的中年漢子突然放下犁躥過來攔住我們,強行揭開我弟弟拎的那隻籃上蓋的舊衣裳,兇狠地說我們是投機倒把,強奪我弟弟拎的一籃魚說要去大隊部。我弟弟幼時生過腦炎,智力不如常人,小學都沒能念畢業,左臂也落下殘疾,卻容易激動,拼命拉住籃絆破口罵:“操你娘,怪你什麼事?日你娘……”那漢子黑臉、鷹目、連腮鬍子,身強力壯,一股橫蠻的氣勢;我也是文弱書生,兄弟倆絕對敵不過他,鬧下去後果不堪設想。為緩和衝突,我狠狠打了弟弟兩個耳光,呵斥他不該罵人,連連對那人說對不起。幸好有個年輕人走過來,幫我們說話,那漢子才勉強讓一步說:“我要吃活鯽魚!”我就給了他兩條大鯽魚,才算了事。臂挽兩籃魚到家,籃絆粗硬的篾把我倆臂彎都勒出了一道道帶血印的凹糟,但這只是皮肉痛;弟弟被我打的左邊臉頰那紅紅的手印,是心頭的痛。

那回,那年輕人與我們同路上小鎮,路上告訴我,中年漢子與他是同村,其實當過長工,是貧農,也沒犯過什麼大錯,僅是為人強橫,土改時劃定成分,村幹部歪曲政策,竟把他硬劃為“壞分子”。那時的“地(地主)、富(富農)、反(反革命)、壞(壞分子)、右(右派)”稱做“五類分子”,是“階級敵人”。他受冤頭上戴著政治黑帽子,遭遇了不公,卻還借政治氣候欺侮我們,實在也是魯迅筆下的悲劇型性格,令人感到悲哀。

這些與竹籃相干的痛,深深植根於我心底,至今觸控不得。

近二十年,竹籃漸漸在城鎮居民生活中消失了。如今買菜或者買早點,沒人再拎竹籃,每買一樣,店主、攤主都會給用塑膠薄膜方便袋裝上。老伴去一趟菜市場,總要帶回五六個甚至七八個大小不同的塑膠方便袋。我過去不上菜場,沒留意這些生活細節,今年開始與老伴每天早上一同外出散步,順便買早點買菜,那鋪天蓋地的塑膠方便袋,那家裡每天都增添許多會汙染環境的無機垃圾,開始刺激我神經:人類在為地球環境日益汙染而憂慮,政府在為日益增多的白色垃圾處理而犯愁,人們也知道塑膠製品對健康有害,為什麼就不能重新把竹籃找回來拎著上菜場呢?我家儲藏室還有一大一小兩隻洞頭竹籃,就是上世紀80年代鄉下親戚送來的,二十多年了,還是結結實實的一點沒損壞。我找出籃子送到老伴面前說,今後上菜場就拎著它,也減少家裡垃圾。她似乎有點不以為然,說是你一個人拎籃能減少多少垃圾呀——她顯然已被這個時代的風氣同化了。經我堅持,她最後雖然勉強同意了,可是去買菜卻還是常常忘記帶上籃子。唉,當一個人一旦形成了一種習慣,往往不是道理所能輕易使其改變的。我想,也不必強迫她一下接受,以後就多陪她去買菜,籃子由我帶上吧。

按理說,竹籃是古老甚至可以說是原始的手工製作的用具,代表著陳舊落後;塑膠方便袋則是現代科技的產物,體現著現代物質文明。然而這兩種東西對於當代人生活的意義,卻恰恰相反,竹籃可以減少環境汙染,使人們保持文明生活習慣;塑膠袋卻在製造汙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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