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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船趕集、走親戚,在當時的知識分子和當今城市人來看,是充滿詩意。上世紀50年代沙白就曾有詩句說:“水鄉的路,水雲鋪,進莊出莊一把櫓。”我覺得,這和他的“踏平蛙鼓”,都是對江南水鄉最形象、最經典、最有概括力的註釋,是最美的最有詩意的描寫。

然而農村人覺得,這只是他們習慣的生活方式。

我也當過“船老大”。

上世紀70年代初那個全國清查一個“反革命集團”的非常時期,剛滿三十歲的我被當做“反革命骨幹”從供職的常州押回原先執教的小鎮接受隔離“清查”。回小鎮也是坐的輪船,我帶著捆紮好的被褥鋪蓋,被人看管著,只能規規矩矩坐在船艙一角,不再可以隨意說話、走動。那時的客艙對我來說,其實已經等於移動的囚室,我沒有心緒再去感覺到它前行的速度。

經受過各種拷問被關了二百多天後,我被押送到鄉下交給貧下中農監督勞動。一次,所在的生產隊要到市裡糧食加工廠裝運酒糟回來做豬飼料,竟叫我也隨船外出。那時生產隊已經用水泥製造農船,我起黑早跟隨三個社員開了一隻五噸位的水泥船,披著星星出發,揚帆而行。每有橋,就得落帆倒桅,那是力氣活。這些貧下中農們,階級立場並不堅定,政活覺悟並不高,處處照顧我這個“骨幹分子”,重活都不讓我幹。掌舵決定航向,在內河裡容易撞上橋墩或別的船。最長的一段水路是在湖中,到駛上湖面時,不用再怕碰撞,風帆可以長揚,他們讓我當“老大”,讓我一手掌舵一手牽著帆繩——其實是老大坐在我身邊時時提醒我,教我。那時我心情也漸漸舒展開來,那高揚的帆彷彿成了我的羽翼,我像在藍天展翅翱翔的鷗鳥,也像在水中悠遊的魚兒,受監督的身份忘得一乾二淨。他們就不相信我是壞人,那時普通農民良知竟能不被政治迷信淹沒,這讓我深深感受到那種純樸和善良,令人終生難忘。如今經過市場經濟洗禮的農民,還會那樣純樸有那樣的良知嗎?

江南的船(5)

行完湖面進入內河時,已近中午,該做午飯了。船上帶著像缸模樣的行灶,也帶著米和油鹽,卻沒帶菜蔬。行至一處河岸,見河灘上人家種的青菜、菠菜,船就悄悄靠近岸,兩個人快手快腳拔幾棵大青菜和一大捧菠菜……我這才知道,他們開船遠行從來不帶菜蔬,行船的沒有一個不做這種“小偷”。他們做時都是樂呵呵的。只有沒見過世面的我心裡有些緊張。

漸漸地,水泥船替代木船;漸漸地,農船後邊裝上十二匹馬力的柴油機加掛槳。機器大幅提高農船的速度,運輸活多起來,譬如為造房的人家或單位基建運送建築材料,幫花木場運送苗木,幫鄉鎮工廠運送原料、燃料……農船的商業性成分逐漸增加。

機器讓農船產生了新的輝煌。可是,這種輝煌只持續一段很短的時間。國內汽車工業和江南的公路發展,就像一個孩子執筆在紙上任意亂畫線那麼飛快。公路與電子數字化相結合,高速化、等級化越來越普及,越來越密集,江南水鄉交通再也不是以水上為主,更不再是“一把櫓”;水鄉的船即使有機器裝備著,也漸漸失去能量,而陸續退到配角地位。如今若想感受當年櫓搖木船那種詩意,想一睹一坐,只有到周莊、同裡、沙家浜那樣的遊覽景點才有可能了。其實,那些景點的櫓搖小木船,艙裡不分隔,是通長的,兩邊是長條坐木凳,也是現在按載遊客的要求設計的,徹底商業化了,與當年的水鄉人勞作生活融為一體的農船,也不是一回事一個味了。

上世紀80年代中期起,在滆湖中,多出了兩種船,一種是在湖中心造的大型水泥船,一般是十來米寬、二十多米長,有上下兩層樓,裝潢都像陸上酒店一樣講究。說是船,其實不能移動,一艘艘船就是一家家四面環水的飯店,專門供應湖中鮮活的魚、蝦、蟹,吸引城鄉新貴去這安靜處休閒享受。據說光滆湖中這樣的樓“船”已有四五百隻。去吃湖鮮,得坐汽艇。於是湖邊好多農戶抓住了商機,私人購買快艇做接送客人的生意,這便是第二種船。去年中秋後我與三位文友驅車去湖邊散心,湖邊的一位親戚招待我們,特地租了一隻快艇讓我們上湖面兜風,一直穿過那些散落在湖面的“樓船”群,到近湖對岸的一家屬於鄰縣的 “樓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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