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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婉婉就站在我身邊,細碎的陽光就灑在她的臉上,映得雙眸中的波光灩灩。那是她對我說得第一句話,而這句話好似已經用盡她所有勇氣,她紅著雙頰,小小的胸口劇烈起伏著,可還是堅定地高高舉起雙手,將掌心的碎銀攤在我面前。我於是笑著搖了搖頭,道:“多謝五小姐,只是我這袍子可不值這麼多銀子。”
婉婉的眼中閃過絲困惑,但仍是執拗地將銀子遞到我面前,道:“反正都不重要,銀子……還有衣服。”
我有些訝異一個右相家的小姐竟會說出這樣的話,又覺得十分有趣,於是問道:“那五小姐覺得什麼才重要?”
她的臉漲得更紅了,低下頭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我喜歡聽小夫子的課。其他的……不重要。”
後來我才知道,她很怕我會因為這件事離開,所以跑回去把她所有的積蓄都拿出來給我,也不管那些銀子是不是足夠買很多我這樣的袍子。這便是婉婉,無論生長在什麼地方,她都能以自己的方式乾淨而清透地活著。
從此以後,她便不像以前那樣怕我,偶爾也會鼓起勇氣在散學後向我問些書上不懂得問題,春去秋來,我與她的關係越來越熟絡,她在我面前再也不是那個膽小怕生的小姐,而是變得愛笑愛鬧,會纏著我講許多在遊歷時遇上的奇聞異事,又央著我替她找來探案驗屍的書籍,天熱時犯起懶,便十分自然將柳先生布置的抄書交由我來做,自己躲在一旁打著瞌睡。有時候,她得了府裡分發的稀罕點心,便會趁人不備偷偷塞進我衣袖裡,我也會在街市上找些她平時吃不到的市井美食,在散學後和她躲著一起分享。
那些事,當時以為只是尋常,但在許多年後,才發現那竟是自己唯一不忍捨棄的東西,於是藏在歲月的長河中反覆回想,細細描摹每一處快要淡忘的記憶,那是你曾經存在過的所有痕跡。
一年後,離會試的日子越來越近了,柳先生向我引薦了許多可能對我有幫助的貴人,我也明白自己想要走得道路不能只靠苦學功名,於是耐著性子與他們諸多應酬,忙起來也就顧不上到太學這邊來教課。五日後,當我再度回到太學時,一眼就看見了婉婉,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託著腮朝外發著呆,她很快也看見了我,然後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眼眶猛地紅了起來,又急忙低下頭掩飾臉上的表情,我以為我瞧錯了,直到我走到她身邊,才發現她真的在哭。
我心裡又是愧疚又是不安,耐著性子把課講完,剛想要去問她,她卻已經飛奔著跑了出去。我找了許久才在一座假山後找到了她,她低著頭不停地擦著眼淚,我連忙走過去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抬起紅腫的雙目,盯著我顫聲道:“我以為小夫子再也不會回來了。”
後來我才知道,我足足五日沒有回學堂,她以為我就這麼離開了,再也不會回來了。可她不敢問任何人,也不敢讓別人看出來她在難過,只是每日坐在窗前等我,直到所有期望一點點被絕望淹沒。
我為她的傻氣覺得好笑,卻又感到一陣心酸,在她的世界裡,我是她唯一的朋友,也是她唯一值得信賴的人。這時,婉婉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夫子,你可以不要走嗎?”
我看著她哭得紅紅的鼻頭,和寫滿期待的雙眸,那一刻我想說很多道理給她聽,告訴她我不過是她的夫子而已,而她也遲早要及笄出嫁,我們總有一日會分離,可那一刻我竟什麼也說不出,只是替她輕輕撥開搭在眼上的溼發,笑著說:“放心吧,小夫子再也不會離開了。”
可無論多不情願,分離的那日總是會到來。就在會試的日子越來越接近之時,相府裡請了戲班唱戲。婉婉央我陪她去看,這樣的場合她本來是不能出席的,於是我帶她偷偷溜到了戲園子的後臺,爬上一座矮牆,然後將她拉著坐在了我身旁。
我們並肩坐在矮牆上,看著戲臺上彩袖飛舞,粉墨笙歌。婉婉興奮地不斷叫好,她偷偷帶了房裡的蜜餞出來,有時扔幾顆在口中,有時塞在我手上,一次看得入迷便徑直塞進我嘴裡,那是糖水醃漬得青梅,甜絲絲帶著一點酸澀。
那日演得最後一齣戲是牡丹亭,那些唱段我以前曾聽過許多次,卻不知為何,在這一次被猝不及防地擊中心房。婉婉柔柔的嗓音在旁問道:“小夫子這臺上唱的是什麼啊。”
彼時臺上正唱著:“雕欄外,紅翻翠駢。惹下蜂愁蝶戀。三生石上緣,非因夢幻。一枕華胥,兩下遽然。”柳絮紛飛的時節,雪白的飛絮點點飄落在她烏黑的髮絲上,我望著她翦水般的雙瞳,一顆心突然脹得發痛,卻又空蕩蕩不知如何填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