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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知道多少?”
回到牛車中之後,李欣靠在隱囊上,靜靜地望著坐在對面的少年郎。自從見到對方的第一眼開始,他便發覺自己先前所有的設想皆有些出入,很快就做出了最合適的調整。原本,他以為這位阿弟或許會像阿爺那般不通人情世故,或許只是個懵懵懂懂的孩子,甚至可能被母親徹底寵壞了——但眼前的少年卻顯得意外的穩重可靠,足以令人放心。
“阿兄希望我知道多少?”李徽不答反問,“我自然希望一切盡在掌握,但也許阿兄會覺得,有些事暫時不該教我明白。”他跽坐於茵褥上,背脊挺得筆直,神色從容淡定,目光既帶著少年人獨有的清澈,又隱約含著幾分超乎年齡的複雜深沉。複雜深沉在皇家子弟當中很常見,這般清澈的感覺卻幾乎是鳳毛麟角了。
“你既然已經問出這樣的話,便沒有什麼不能與你說的事了。”李欣嘴角淺淺地勾了起來,“如此甚好,我們在長安城中本便是舉步維艱,日後大約依舊如此。不過,我卻終於不是孤軍奮戰了。”大約是內心深處鬆了口氣的緣故,他眼角眉梢間的淡漠也消解了許多,依稀浮現出些許溫和之態。
“阿兄放心,我絕不會拖累你。”李徽也微微一笑,“只會做我該做之事。”
第二日傍晚,濮王的車駕終於到達長安城。騎在駿馬上的李徽御馬而立,仰望著眼前這座佔據著整個視野的雄偉城池,禁不住有些心蕩神馳<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reads();</script>。高達十餘丈的厚重城牆,與簷角飛翹雕欄畫棟的城樓幾乎融於一體,彷彿巨人一般俯視著他,威勢天成。然而,縱是如此巍峨的城牆城樓,也未能擋住隱藏在其中的那些寺塔高臺的身影,教人忍不住更想一探究竟。
越過正南方的明德門,踏上朱雀大街,迎面而來的便是一百一十坊二市的熱鬧喧囂。鼎沸如同市集一般的人聲,令來自於鄉野封地的小郡王頗有些不習慣。不過,此時他已經顧不得內心中那種鄉野農夫進城的微妙情緒了——
視野內皆佔滿延綿起伏猶如山巒的坊牆坊門,節次鱗比,幾乎望不到邊際,一路往北依稀還能瞧見壯麗宮城的輪廓;再細看近處,寬闊的朱雀大街兩旁是轔轔交錯駛過的車隊、嘶鳴的馬隊,以及摩肩擦踵的行人。報時的鐘鼓倏然鳴響,迴盪在城中,久久不息,人們從東西二市以及各里坊中湧了出來,宛如溪流匯入江河,帶著歡聲笑語歸得家去。
“臨淄三百閭,張袂成陰,揮汗成雨,比肩接踵而在……”李徽喃喃道,眨了眨眼。這一刻,他突然能夠理解,為何自家阿爺心心念念都是長安。這既是大唐壯麗無匹、氣魄恢宏的雄偉都城,亦是一處紙醉金迷的富貴榮華鄉。它是舉世無雙的,亦是遠遠超乎想象的,令人震撼,令人折服,更令人沉醉。無論是誰,在此生活過後,恐怕都會對它念念不忘,夢裡也依然惦記著。
小郡王只要想到自己前世見過的最大的城池便是均州,便不由得有些慚愧。坐井而觀天,雖然是被迫為之,但也足以可見自己確實見識稀少。不過,即便路上他已經聽王子獻道盡了各地的風采,亦覺得長安是獨一無二的,便是東都洛陽定然也無法與它媲美。
忽然,濮王殿下的車駕停了下來。李徽兄弟二人忙策馬靠近,正想探問一二,就見自家阿爺淚流滿面地掀開了車簾,臉頰上的肥肉宛如波浪似的抖動起來,很是傷感地嗚咽道:“我終於回到長安了……”
“……”兄弟二人一時無言以對,不知該如何勸慰是好。周圍的侍衛目不斜視,裝作什麼也沒瞧見,而旁邊走動的行人則好奇地望過來,指指點點。
眾目睽睽之下,濮王殿下更是大放悲聲:“快!快去宮裡!我要去見阿爺阿孃!”
“……”閻氏命車駕往前數步,端坐在車中嘆了口氣,卻依舊溫聲細語地勸慰道:“阿郎,時候已經不早了,到得延康坊時,說不得坊門就要關閉了,何況是宮門呢?且這般風塵僕僕地去見阿翁阿家也不合禮儀,不如咱們暫且先回府好好打理一番,明日再覲見如何?”
“不!立刻去太極宮!都已經回到長安了,又何必等這一夜?!十幾年不見,我又如何能忍得了這一夜?!”濮王殿下十分堅持,立刻命侍衛再去太極宮報信。
閻氏還待再勸,李欣接道:“既要往太極宮,那便立即前行罷。阿孃,阿爺思念祖父祖母心切,想來祖父祖母亦是如此,必不會怪罪下來的。”而且,他早便該想到了,若能忍得了歇息一夜再覲見,那便不是自家阿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