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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盆大雨足足下了一天一夜,翌日清晨便漸漸轉為了淅淅瀝瀝的和風細雨。李徽昨夜輾轉反側,不過囫圇睡了兩三個時辰,瞧起來甚是懨懨的,並沒有什麼精神。不過,張傅母卻覺得他大病未愈,這般無精打采的模樣方是尋常,親自端著藥湯過來勸他飲下。
李徽上一世病逝時,早已不知曾飲過多少苦藥湯子,喝藥便如同飲水,已經習慣了。如今一口飲盡大碗藥湯之後,連壓下苦味的杏脯亦不用,便略進了些舀去油花的雞絲粥。張傅母見他胃口恢復得不錯,甚是驚喜,便親自去廚下吩咐再備些清淡的吃食,又遣侍婢去請醫者來診脈。
李徽也覺得身上生出了些氣力,不像昨日那般沉重不堪,便靠在隱囊上閉目思索起來。尚未生出什麼念頭,就聽外頭雨聲延綿,滴滴答答宛如樂曲一般。他張開眼望去,窗戶緊閉,如何能看見什麼霏霏雨景?於是,他側首望向靜靜立於一旁的侍婢,低聲道:“開窗。”
“三郎君風寒未愈,不可受涼。”幾位侍婢立即跪倒在地,“奴們不敢開窗,望郎君恕罪。”這位主子的病情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她們堪堪逃過一劫。若是因開窗賞景再生出什麼反覆,不論王妃殿下與張傅母再如何慈悲,都不可能輕易饒過她們。
李徽心中一嘆,掃了她們一眼:“起來罷。”他怎麼忘了,這些侍婢皆是母親閻氏派來伺候他的,一向由張傅母嚴加約束,絕不敢違逆她們的意思<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reads();</script>。而他如今到底不過是個年紀尚輕的少年郎罷了,又在病中,不足為懼。且這幾張臉瞧著似有些熟悉,日後都是他府中的管事娘子,亦是張傅母替他留下來的可用之人,因為些許小事責罰她們也不值當。
見他語中並無怒意,侍婢們互相瞧了瞧,又道:“三郎君若想賞雨景,只需搬來屏風擋住風即可。只是行李中並無合適的屏風,也不知這館驛裡有沒有可用之物。不如奴們去問一問捉驛?”
“也罷,將那捉驛一併與我喚來,也好聽一聽鄉野之事。”李徽從善如流。
他從未踏出過封地半步,對外頭的新鮮事物都存著幾分好奇。如今好不容易有機會隨著父母出行,雖不知前路漫漫究竟去往何方,但也不妨礙他打聽此地在何處。或許,亦能推知阿爺到底意欲前往何地,究竟想做什麼。畢竟以他素來養尊處優的性情,斷然受不得什麼窮鄉僻壤之地。
捉驛很快便被帶了過來,穿著不甚合身的新綢衣,連手腳都不知往哪裡放好。因常年勞作之故,他膚色黧黑,頭髮花白,臉上溝壑縱橫,渾身上下雖透著低微到泥地裡的畏縮之態,目光卻明正清澈,很難令人生出厭憎之感。
旁邊兩個侍婢臉上禁不住露出了或嘲弄或厭惡之色,李徽淡淡地瞥了她們一眼:“將她們遣出去,再不許近身服侍。”二人頓時大驚失色,卻也不敢哭著求情,只得委委屈屈地流著淚退下了。剩下幾位侍婢亦不敢再流露出什麼憎惡之態,忙垂首不語。
在前世,趨炎附勢與仗勢欺人的小人,李徽已經見得夠多了,樸實無華的小民卻一直無緣得見。仔細論起來,僕婢不過是奴婢之流,地位卑下,遠遠比不過平民。但豪門奴婢卻個個氣焰囂張,欺負百姓且不說,有時甚至連主人也能欺負。這般惡奴,他最為厭惡。
他細細打量著捉驛,緩聲問道:“敢問老丈,此館驛何名?位於何地何州?”
捉驛抬起眼悄悄望去,便見床榻上倚著一位含著笑的少年郎君,不由得心神微震。他何曾見過這般出眾的貴人?相貌俊美且不說,神態尤為溫和從容,說起話來亦是毫無鄙薄之意,便宛如神仙中人一般。雖然臉上帶著病容,顯得有些消瘦蒼白,但也完全無損於他的風采。與這位少年郎君相比,鄉鄰中口耳相傳的縣令家公子,便生生如同泥地裡的野鴨子似的了。
“回小郎君,此館驛名為嶺南驛,屬商州管轄。”
商州?嶺南驛?李徽雙眸微動,震驚無比。他的父親濮王李泰,乃太宗文皇帝與元后之嫡次子,因奪嫡失敗而被逐出長安,貶至封地均州鄖鄉縣。在他記憶中,自此之後,他這位阿爺從未出過鄖鄉縣半步,全身心皆沉溺於作詩賦文、飲酒作樂之中。待到祖父駕崩,叔父繼位之後,他便逐漸鬱鬱而終。而他在十年後亦是步他的後塵,心情抑鬱以至於重病身亡。
如今,他這位萬事不理的阿爺竟然踏出了封地,急匆匆地朝著西北而去?均州雖與商州比鄰,但仔細論起來交通卻甚為不便。原因無他,橫亙在二州中間的便是隔絕關內道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