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部分 (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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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口痠痛難抑,隔袖暗摸著腕上那串珊瑚手珠,龍廣海,可還記得那日我同你說,凡事自有天命,俗世之人但求憑心作為而已,今日芳兒已是做到了,只不過芳兒的這顆心,卻從未有過一日如此時此刻,如此痛徹,如此困惑。
也不知多了多久,忽聞頭頂傳來二嬸一聲輕笑,聲音雖說不大,卻如暗夜打閃般,振得滿室人等都是一驚:“說了這半天的話,我也聽出來了,今日是範大家的辦事不利,一件芝麻綠豆大的小事也給辦得七零八落,事體不清!虧得還是府裡使老了的奴才,這要是傳揚出去,怕不給人笑掉大牙才怪呢!”
範大娘一聽這話,嚇得登時通身一顫,登時就要撲倒謝罪,卻見二嬸把手一擺,緊接著又說道:“今兒的事兒雖說是樁小官司,卻多虧有你們芳姑娘一旁看的清爽,才算替你這老貨保全了臉面,即是要磕頭,只管給你們姑娘去磕,我可不受這沒來由的禮數。”
一句話說得範大娘急急就要轉身施禮,我趕忙幾步上前俯身一把拉住,範大娘一身寶藍彈棉夾襖,此時早已被重汗溼透,原先刀裁也般的鬢角早已蓬亂,兀自粘著幾縷額前碎髮,逼近身前看時,兩頰早已是脂粉消融,透漏出蠟黃的本色來。我也不多打量,只把頭微微向上首,衝著二嬸輕聲說道:“二嬸通達之人,自是知道芳兒性子粗鄙口不擇言,方才若有開罪之處,均屬無心之言,還請二嬸和範大娘莫要見怪才是……”
說著說著口氣不由一軟:“芳兒只求能將繡禧接回,其餘情事原本事不關己不掛心上,還望二嬸開恩成全……”
不知何處一陣風起,吹動四角燈柱火光搖曳,直晃得斗室中一時忽明忽暗,人影憧憧,卻見二嬸抬頭竟是一笑,那紫茉莉色的嘴唇彎出飽飽一道小弧,還是從前那般明豔動人,映襯的一排瑩白貝齒燈下隱隱閃現:“難得芳兒如此重情,又心細如髮,不愧是識文斷字兒的讀書人。這麼著吧,如今這裡一團亂七八糟,這地方又陰潮,芳兒你就先回去歇著,稍後等我料理得了這裡,自然會給你個交待的……”
我心中格登一下,抬起頭來盯視二嬸,努力平緩著語調,揀著字兒說道:“請恕芳兒冒失,繡禧一直在我身邊伺候,如今屋裡缺短人手,正是用著她的時候,請二嬸容我現在就將繡禧帶回去,也省得留在這裡給您添亂……”
一陣風來無所影去無所蹤,斗室內重複燈火通明,二嬸一身豔色翹足高坐燈下,全不顧身後那些眩亮的火苗,放肆的在她如歌如訴的眉間深深投下一片冰冷的白色,那樣濃厚的,焦灼的,直要給那些綻芳吐蕊的脂粉,並刀如水的雲鬢邊,瑩潤皎潔的額際,紛紛塗抹上層蒼老的灰塵,彷彿惠庵堂前供奉的那尊泥金王母,這樣安穩的,紋絲不動的,面無表情的距於上首,世人皆道無悲無喜的聖潔,只不過在我眼中,卻依舊是牢牢籠著那層,徹骨徹心的寒冷。
只見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凝視著我,眼波如海深沉難測,彷彿雷雨將至前暗壓天際的黑雲一般,夾雜電閃雷鳴的耀眼轟鳴,又彷彿藏在背蔭的泉眼,任憑水面飄著落英風信,奈何水面下卻是暗泉幽咽,噴絕在即。
那片燭光越發灼眼,她的眉眼鼻在一片白茫茫中漸漸分辨不清,唯有那彎紫茉莉的豔色越發醒目,彷彿正在一點點的,享受著的,殘忍的,緩緩滲出一抹陰沉的笑意。
胸口彷彿被這抹笑意狠狠剮了一下,後脖頸霎時炸開一陣寒意,順著脊背直直扎進脊骨裡,腦海一片空白,僵立當場全無招架,剛想用手去遮眼睛,卻聽見二嬸的聲音如片薄刃,悄然無聲的滑過心間,起初還不覺得痛,只空留下一道冰涼的血跡:“怕是不能如芳兒所願了,因為繡禧早在一個時辰之前,業已投繯自盡了。”
迷離只在一瞬間,霎時刀口乍崩血珠四濺,一瓣心葉隨著那句話破裂開來,直直沉墜下去,彷彿落在腹中時牽動胸肺,激將開滿抔的怨恨。我只覺眼前一黑,一手向前扶住書案,不顧耳邊烏雲珠驚呼聲音,狠命從滿喉血腥中剝離出聲音說道:“二嬸治家果然決絕,不愧我滿洲女兒本色,卻不知繡禧清白之身,為何卻要受此極刑!”
二嬸的聲音在耳旁輕輕響起,幾若不可聞:“繡禧走的心甘情願,沒人給她施什麼極刑……哼,其實芳兒心裡最是清楚,要她性命的並非是我,乃是她那形影不離,珍同姐妹,不惜殞身相報的主子,咱們的好芳兒!”
一口腥甜再壓不住,一口噴在案頭素白紙箋上,眼前暈眩不可分辨,只覺得頭重腳輕,身子向前一撲,再無知覺了。
景嬤嬤1
清康熙六年,九月初九 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