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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看來,那三十三年的人生,便不能算白費,不能算毫無意義。
月上中天,銀沙裹地,我臉上淚痕未乾,卻步履匆匆,遠遠逃開這裡的慾望比什麼都來得強烈。玻璃花房之後有幾株茂盛梔子花,此刻正蘊含花苞,在月色下,宛若一點點剔透晶瑩的水晶。我快速地繞過梔子花,拐了個彎,那後面,有一扇廢棄的門,門上的鎖碩大威武,又鏽跡斑斑。我心裡暗暗祈禱,走了上前,稍微一按一扭,那個鎖應聲而開。這個門隱藏在花叢之內,鎖又是當年我故意弄壞的,為的是溜出林府,悄悄過去看我心愛的孩子。想不到過了三年,夏兆柏還真是懶得可以,什麼都沒有更換。我一如當年,慢慢開啟門,無聲無息,然後,迅速轉了出去,再帶上門。
外面是一片斜坡樹林,暗夜間看上去樹影森森。然我熟門熟路,早沿著山間石階蜿蜒而下,便是半山公路,再往前走幾百米,便有巴士站,在那通宵巴士只需五元,我便可以搭車回我現在的家。
一切無比順利,在我坐在空無一人的巴士站等車時,回頭看了那隱山林之間的房子,一切怳如一夢,林世東、夏兆柏、七婆、宋醫生,一切前塵往事,均如朝露,頃刻間,便可以用體溫蒸發。
我搓著手,在凌晨兩點的巴士站,一邊強忍著頭疼,一邊想,我才十七歲,我有自己的家,我是一個全新的人,我不叫林世東,我現在的名字叫簡逸。
第 7 章
凌晨兩點,車下山道,四處寂靜,又七拐八拐,行駛在港島特有的狹隘斜坡路段,路燈昏黃,這裡非夜店集中地,故此走了一路,卻也不見一人。坐了許久,又轉了一趟巴士,方到華富村。下了車,穿過兩條街,儼然一棟十幾層樓房,這是全港島最早興建的廉價公屋之一,也是我現在的住處。
我不知道一般來講,一個十七歲少年若無緣無故深夜兩點多才返家,其父母會作何反應,但我知道,簡逸這樣,他的母親卻擔驚受怕,坐立不安。那晚我回來時,家裡猶自燈火通明,母親簡李淑英女士儼然枯坐廳堂等我。見到我,先是驚跳而起,繼而又狠狠拍打了我身上幾下,接下來便是滔滔不絕的斥罵。我愧疚難當,竭力安撫,最後不得不利用自己虛弱的身體,提醒她我頭痛欲裂,又筋疲力盡,母親才總算收聲,放過我命我洗澡睡覺。待我上了床,又被揪起硬灌下牛乳一杯,方肯放我入睡。
這一日折騰得實在太多,我至此方覺神經放鬆,不久便睡眼朦朧,忽覺母親溫暖乾燥的手,輕輕撫摩我的前額,似乎小心翼翼地確保我真的平安無事。我心下不禁嘆息,睜開眼,卻衝她微笑道:“簡李淑英女士,拜託您三更天不要玩扮鬼嚇人好不好?”
“啪”一聲,我腦門上又捱了一下,母親戳著我的腦門笑罵道:“死仔,下次再敢三更半夜回來試試,我先打瘸了你。”
“媽子(媽媽),”我拉了她的手,柔色哄道:“對不住,這次是意外,以後我不會了,別生氣好不好?”
她愣了一下,眼眶中迅速有淚霧浮起,又被倔強嚥下,再拍了我腦殼一下,不過這次力道輕了許多,惡聲惡氣說:“有這麼會想就好,下次你再這麼嚇你老母,我就??????”
“打瘸了我嘛,我知道了,簡師奶,怕了你了。”我笑了起來,輕聲哄她說:“去休息吧,過幾個小時便要去街市開檔,乖,去吧。”
“知啦,”她不耐煩地說,起身要走,忽然嘆了口氣,說:“逸仔,媽子老覺得,你現在變得,太乖了。是,你現在會疼媽子,會幫忙家事,讓你回學校讀書,你也沒有反對,還懂得溫書準備聯考。我,心裡真的好開心。但你這麼乖,媽卻好怕知道嗎?就好像你在用心做到最好,跟著下一秒,我一個不覺,你會不見一樣。如果是這樣,我倒寧願,你跟從前似的不聲不響,只顧你自己??????”
我一陣心疼,忙爬起來抱住她,可惜我細胳膊細腿,擁抱的分量大打折扣。我笑嘻嘻地拍著簡李淑英女士的背,說:“媽咪,放心啦,你的仔總在你身邊,不會走。不然我不去考試了,以後也不念大學,不娶老婆好不好,就一直陪著你,好不好??????”
“放屁,”母親一把推開我,笑罵道:“你要敢這樣,老孃我直接拿拖把打死你。”
“媽,你好野蠻。”我笑了起來,哄著她說:“好了,什麼事都沒有,去睡吧,乖,睡醒了,你的乖仔做早餐給你吃好不好?柴魚花生粥?”
“嗯。”母親拍拍我的臉頰,微笑說:“你也給我去睡,剛剛補回來一點肉,這麼一看,好像又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