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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母親見外婆在默默地哭泣,就叫我去把車開過來。

“這一切對她而言真太過分了。”父親小聲對提歐巴德說。蘇爾諾克馬戲團一副很羞愧的樣子。

店外的人行道上,熊騎車朝我這邊來,把汽車鑰匙遞給我;車就停在馬路邊。“不是每個人都喜歡以這種方式拿到鑰匙的。”提歐巴德告訴他姐姐。

6葛利爾帕澤寄宿舍(8)

“喔,我想他會很喜歡這樣,”她說,揉揉我頭髮。她的魅力就跟酒吧女侍一樣,也就是說,她在夜間比較吸引人。白天的光線下,我看得出她比提歐巴德老,也比她那兩個丈夫都老——我想,有朝一日,她就不再是他們心目中的情人與姊妹,而變成他們大家的母親。她已經是熊的母親了。

“過來。”她對熊說。它無精打采地保持在原地踏獨輪車,扶著一個收費表支撐。它舔舔收費表小小的玻璃面。她拉扯它的繫繩。它瞪著她。她再拉一下。它傲慢無禮地開始踩踏板——先朝一個方向踩,然後反過來踩。好像它見有觀眾,興致高了起來,開始要露一手。

“什麼都別做。”姐姐對它說,但熊踏得愈來愈快,向前,向後,在收費表之間左突右刺,姐姐不得不放開繫繩。“多納,停止!”她喊道,但熊已經失控。在它操縱下,車輪太靠近馬路的邊石翻覆,它迎頭撞上一輛停著的車的擋泥板。它坐在人行道上,獨輪車就在身旁;看得出它沒受傷,但它顯得非常尷尬,沒有人笑。“啊,多納,”姐姐以責備的口吻說,但她走過去,在它身旁蹲下,“多納,多納。”她溫和地譴責它。它搖搖那顆大腦袋;不肯看她。靠近它嘴邊的毛上掛著些口水,她用手替它抹掉。它用掌將她推開。

“歡迎再度光臨!”我們上車時,提歐巴德先生愁眉苦臉地說。

母親坐在車上,閉著眼睛,手指按摩著太陽|穴,好像我們講話她都聽不見似的。她說,跟這麼愛爭辯的一家人一同旅行,這是她唯一的自衛之道。

我並不想就車子得到照顧的情形作例行報告,但我看見父親在努力維持秩序與冷靜;他把大簿子攤在膝上,好像我們剛完成一次常規調查。“碼錶怎麼說?”他問。

“被人偷開了三十五公里。”我道。

“那頭可怕的熊來過車上,”外婆道,“後座黏了那畜生的毛,我還聞到它的味道。”

“我什麼也沒聞到。”父親道。

“還有那個戴頭巾的吉卜賽人的香水,”外婆道,“瀰漫在車廂上層。”父親和我都在嗅。母親還在按摩她的太陽|穴。

我看見剎車和離合器附近的地板上,散落幾根薄荷綠的牙籤,那個匈牙利歌手習慣把這玩意兒叼在嘴角像道疤痕似的。我沒吭氣。光想象他們這夥人已經夠了——開我們的車出城。唱著歌的駕駛,倒立的人坐他旁邊——向窗外揮舞他的腳。後座,把講夢人跟他的前妻隔開——大腦袋貼著有襯墊的車頂,粗猛的巨靈掌輕鬆地擱在壯碩的腿上——老熊像個和善的酒鬼般靠在椅背上。

“這些可憐人。”母親仍然閉著眼睛說。

“騙子、罪犯,”外婆道,“使法術的、難民、精神崩潰的動物。”

“他們很努力,”父親道,“但他們不會成功的。”

“送去動物園還好點。”外婆說。

“我玩得很開心。”羅波說。

“要突破丙級恐怕很困難。”我說。

“他們連最末一級都不夠格。”老喬安娜道,“他們的等級惡劣到全世界的詞彙都無法形容。”

“我想這該寫封信。”母親道。

但父親舉起手——好像要給我們祝福似的——我們都安靜下來。他在大簿子上寫字,希望不受干擾。他表情很嚴肅,我知道外婆對他的判決很有把握。母親知道再爭辯也不會有用。羅波已經厭倦了。我駛離那一帶的小街道,走史畢格街到羅可維茲廣場。史畢格街很窄,透過時會在沿路商店的櫥窗裡看見你車子的倒影,我覺得我們在維也納的遭遇,像電影裡的重疊畫面——好像我們經歷了一場童話之旅,又穿過一座玩具城。

外婆在車上入睡後,母親說:“我想這種情況下,改變等級不會有什麼影響,不論升級或降級。”

“沒錯。”父親說,“一點都沒有影響。”他說得沒錯,雖然我下次再見到葛利爾帕澤寄宿舍,已是多年以後。

外婆去世得很突然,而且是在睡夢中發生的,此後母親就宣稱她旅行膩了,但真正的原因是她開始被外婆的夢境困擾。有次她告訴我:“那些馬都好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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