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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男人,而且是個邋遢出一定境界的男人。鬍子頭髮多少年都不剃的人很多,可人家至少梳洗啊!前面這位仁兄,很明顯,少說也得有三年五載沒梳洗了,又髒又亂的結在一起幾乎把臉面全蓋住了。身上穿的是那種圓領套頭,往往會在腰帶以上堆起一個圓弧的太學服,髒的,估計永遠也洗不出來了。和太學府配套的烏帽子當然是不知道上哪去了。
該仁兄一出大殿就在臺階下面找了個暖和的角落睡下了。趙瑟本來還納悶他咋不穿鞋襪呢,這會才明白過來,人家根本就不用費那事兒啊,人家根本就沒有。趙瑟很懷疑,此人是不是來太學蹭吃蹭住的丐幫中人呢?於是,她很客氣地繞過這位仁兄,然而,她還是走不了。
這時候,趙瑟猛然覺得院子裡很安靜,只聞得一個清冷的聲音在說話,像珠子次第跌落在玉盤上。
“平寇之策,非在加賦,而在減賦。關東河北之寇從何而來,農戶;農戶何以落草為寇,賦重!賦何以一加再加,平寇!是以賦越加越重,寇越平越眾。如今天下田賦,大河以南富庶之鄉方得勉力維持,於河北之地,生產尚不足納賦,不為匪寇,又何以為生呢?”
趙瑟舉目四顧,見院中九成以上的人都聚攏到大殿一側,集得密密織織。趙瑟跳上石獅子的底座,抱緊石獅子的脖子立住,才勉強確定說話之人大約是個……女子。
她之所以對說話之人的性別有一點兒小小的遲疑,並不是因為那人的聲音不好聽。實際上,除了聲音太過波瀾不驚之外,很好聽,至少比趙瑟的好聽。當然也不是因為她的模樣不漂亮。實際上,除了沒有笑容之外,很漂亮,至少比趙瑟漂亮。趙瑟之所以有遲疑,完全是因為她的穿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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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的是白袍黃罩的太學服,和前面那個邋遢一樣。當然,是乾淨的。頭上是很高的烏帽子,絡纓從兩側垂下來在頜下打結。沒有施脂粉,也沒有戴首飾。如果不是親眼得見,趙瑟完全不相信,上都還會有女人會去揮灑自如地穿這身衣服。更令趙瑟憤慨不已的是,她看起來是這樣有聰慧和精神,明豔不可方物,讓人自慚形穢。她討厭這個女人。
一時不服氣,趙瑟沒抱緊石獅子,從上面跌落下來,正摔到邋遢旁邊。邋遢翻翻眼睛,又眯上曬太陽了,根本沒扶趙瑟的意思。
趙瑟負氣似的扯開所謂“十八層總重不超過八兩重的滿繡禮服”由於摔倒而窩在腹部的裙襬,抱著膝蓋,苦著臉小聲嘀咕:“這女人是誰啊?”
出乎意料的,邋遢轉過身,以同仇敵愾的語氣說道:“那個女人啊,嗨,你不知道啊!不就是現在上都最受追捧的那個嗎?不就是那個剛進太學第一天就找國子監祭酒論道,把祭酒給論得一頭載在地上,現在還半邊身子不管用的那女人嗎?”
趙瑟茫然地搖搖頭。
“還不知道啊?看你的打扮也是住內城的吧?咋比我這在整日在太學混吃等死睡大覺的還沒見識呢?”邋遢伸伸懶腰坐起來,說道:“這女人哪,就是那個什麼蜀中第一才女歐陽憐光。什麼第一才女,只要她一來,人多得就沒地方下腳,害得我找塊曬太陽的地兒都沒有!要不是這地方管吃又管住,我早不在這兒忍著了!”
看來他還真是在這蹭吃蹭住的!趙瑟忘了生氣,露出牙齒來笑了。
舊情
“歐陽小姐此言差矣!方今天下之賦,較五十年前,雖然翻了整整兩番。然而,多收出來的賦稅,卻是隻有三成用於河東、河北的平寇,剩下的七成可都是花在河西邊軍身上。誠如小姐所言,減賦以安流民,則河西軍費又從何處籌措?烏虛年年叩關,殺我百姓,搶我財帛,擄我女子,全賴河西軍奮勇抵抗。歐陽小姐,不知您有何錦囊妙計,可以解此難題?”
在趙瑟的翹首期盼下,終於有位男子漢勇敢地站了出來,向歐陽憐光的所謂“減賦之論”提出質疑。雖然這位男子漢身材有點瘦小,人有點尖嘴猴腮的潑猴像,並且他說完之後,在眾人不屑一顧地目光下顯得有得畏畏縮縮,頗後悔且沒有自信,但他既然敢於站出來對抗歐陽憐光那不知道從哪兒蹦出來的討厭女人的淫威,趙瑟就覺得,這人可真不賴,端是頂天立地的偉丈夫一人!
“問得真好!”趙瑟忍不住合掌小聲稱讚。雖然她的聲音不大可能穿過厚厚的人牆傳到歐陽憐光的耳朵裡,但趙瑟也基本滿意了。
“好個屁!”
趙瑟一怔,慢慢地轉頭去看邋遢。這位仁兄還在臺階下面的太陽地兒眯著呢。他側著身體躺著,一手支頭,一手拿著個草棍在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