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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車……這是什麼?是薩寧的幻覺還是真的感覺到自己臉頰上一種一閃而過然而熱辣辣的接觸?
“明兒見!”瑪麗婭·尼珂拉耶芙娜在樓梯上對他輕輕說,她全身被大燭臺上的四枝蠟燭照得通亮,打扮得金光閃閃的看門人在她出現的時候高高地擎著燭臺。她的眼睛一直朝下看著。“明兒見!”
薩寧回到自己的房間,看到桌子上傑瑪的來信。剎那之間……他嚇了一跳——但是為了儘快對自己掩飾他的恐懼之情,他馬上又現出快樂的樣子。信只有幾行字。她為“事情開端”順利感到高興,勸他耐著點兒性子。還說舉家安好,並預先為他的迴歸表示高興。薩寧覺得這封信寫得相當枯燥,但還是拿起了筆、紙……然而又都丟開了。“寫什麼呢?明天自己就要回去了……是該回去了,該回去了!”
他立即躺到床上,竭力使自己儘快睡去。假如不躺下來,處在清醒無眠的狀態之中,他也許要開始思念傑瑪——可是要思念她,他就不知怎麼地會感到羞恥。他的良心不安。然而他安慰著自己:明天一切都將永遠了結,他將和這個反覆無常的太太永遠告別——於是把這一切荒唐事情忘記得一乾二淨!……
脆弱的人們在同自己對話的時候,喜歡使用堅決的言辭。
往後……不會再帶來嚴重的後果了!①
① 原文為法文。
……
四十一
這就是薩寧躺著睡覺時所想的;但是第二天,當瑪麗婭·尼珂拉耶芙娜不耐煩地用馬鞭的珊瑚把手敲他的房門,當他看見她出現在自己房間的門坎上的時候——她手挽深藍色騎服的後拖襟,流成辮子的捲髮上戴著一頂男式小帽,臉戴垂到肩膀的面紗,嘴角上、眼睛裡、整個臉部都露出挑戰似的微笑。——這個時候他所想到的是什麼,對此歷史卻是保持緘默的。
“怎麼,準備好了嗎?”響起一個愉快的聲音。
薩寧扣上禮服的扣子,默默地拿起帽子。瑪麗婭·尼珂拉耶芙娜拿明亮的眼睛看他一眼,點了點頭,便飛快地跑下樓梯。薩寧跑在後面跟著她。
馬匹已經站在臺階前的街道上。一共有三匹:一匹純種母馬,黃裡透紅,長著一副齜牙咧嘴的乾癟嘴臉,一雙黑眼睛鼓鼓的,就像銅鈴子,四隻像鹿腳一樣的蹄子,一身精肉看起來挺壯實,是一匹漂亮的紅鬃烈馬——那是瑪麗婭·尼珂拉耶芙娜騎的;另一匹公馬,強壯、魁偉、有點實敦敦的,渾身烏黑,並無一點雜色——是薩寧騎的;第三匹是跟班騎的。瑪麗婭·尼珂拉耶芙娜敏捷地跨上自己的馬……它顛起四個蹄子打轉轉,翹起尾巴,把屁股拱得高高的,但是瑪麗婭·尼珂拉耶芙娜(真是一個了不起的騎手!)就地把它制服了:還得和波洛索夫告別,他正出現在陽臺上,戴著終年不換的菲斯卡帽子,敞開了睡衣的胸襟,從那裡揮動麻紗手帕,然而毫無笑容,倒不如說是愁眉不展的。薩寧也上了馬;瑪麗婭·尼珂拉耶芙娜揚起馬鞭向波洛索夫致意,然後往低下頭的光溜溜的馬頸項裡抽了一下:它前蹄一踮人立而起,向前一躍,開始平穩地小跑起來,抖動著渾身的筋肉,收攏了馬嚼子空咬著,打起陣陣響鼻。薩寧從後頭騎馬趕上來,望著瑪麗婭·尼珂拉耶芙娜;她那纖細、柔軟、束得緊緊而得體的腰身伶俐而勻稱地擺動著。她回過頭來,使眼色催促他走近前來。他趕上來和她並行。
“哎,您看該多好啊,”她說。“我在最後和您要分手的時候對您說:您真迷人——而且您不會後悔。”
說完後半句話,她多次自上而下點著頭,似乎想證實它並讓他也明白它的意思。
她看上去是如此幸福,簡直使薩寧為之吃驚。她的臉上露出的是那樣一種鄭重其事的表情,惟有當孩子們非常……非常滿意的時候才會有類似的表情。
他們一下子就到了不遠的城門,爾後縱馬沿大路疾奔而去。天氣很好,完全是夏天了;風迎面吹來,在他們的耳際愉快地呼嘯吼叫。他們情緒很高:兩人都陶醉在對年輕、健康的生命的感受之中,陶醉在暢快。飛速的向前運動的感受之中;而這種感受又無時不在增長。
瑪麗婭·尼珂拉耶芙娜勒住子馬又開始讓它細步慢行;薩寧也學她的樣子走。
“正是,”她深沉地、怡然自得地嘆了口氣,開始說話,“正是為了這個才值得活著。本來似乎是不可能的而你卻是在嚮往的事,終於做到了,——啊,心啊,盡情地享用吧!”她用手在自己的喉部橫向一劃。“在這個時候人會感到自己是多麼善良!正是在現在,我……是多麼善良!我真想擁抱整個世界!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