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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召的肩上扛著鋤頭。他準備去旱地。從竹林的左側拐過去,有一塊長條形的旱地,由於人口銳減,村裡人已騰不出手腳去侍弄它了,地裡長著一人多高的苦艾。陳召往屋後去的時候,正想著心事。他最迫切的心事是找一個女人,把陳家的血統傳續下去,但村子裡合適的女人都沒熬過災荒,山頭的白巖寨倒是留下了不少的中年寡婦——她們的丈夫被就近抓了壯丁,不是戰死了,就是被強行編入隊伍,開赴萬源花萼山跟紅軍決戰去了——有兩個寡婦也先後找媒人下來看過他的家當,結果都嫌他太窮,不說別的,就是辦喜事那天弄出一頓像樣的飯菜也做不到,因為他沒餵豬牛。那些跟人類生活緊密相關的畜生,總是以自己的犧牲來保全人類,人都差點死絕了,它們哪裡還有生存的理由?災難過去之後,要養畜生就要去集市上買苗子,陳召卻沒有那份閒錢:他已經好多天沒吃過鹽巴了。三十多歲的男人沒一個女人相伴,就很難說是一個家。陳召希望成一個家,沒有女人願意跟他,使他很苦惱,走路也深深地垂著頭。
當小黃看到陳召的時候,它的脊背就發出抽搐般的戰慄,陳召走到竹林下方,小黃再也控制不住了,它繃緊前爪,朝陳召叫了兩聲。
陳召嚇了一跳,猛然駐足,把鋤頭握在手裡。
由於竹林的遮擋,他沒有看到小黃。
小黃很理解地從竹林裡鑽了出來。
陳召罵了一聲:去你媽的!就揚起鋤頭去追小黃。小黃朝後跑,陳召追到竹林後面就追不動了。他怎麼可能跑贏一條狗呢。他認定這是外村來的狗(本村的狗只有一隻滿月不久的小崽,還是村東畢疙瘩家前場才從集市上買來的),而且,狗的主人一定很邋遢,你看它身上的毛,雖然很深很密,卻又髒又亂。陳召禁不住想起他家的老黃,老黃那一身毛髮多漂亮,每到一定時間,父親就要把它帶到村西的堰塘裡洗一洗,剛從水裡出來的時候,毛緊裹住老黃的皮肉,又光滑又順溜,之後它站在堰堤上,一陣猛烈的搖晃,水珠四濺,使毛髮舒張開來,不一會兒就乾透了,上面不沾一絲雜物,摸起來柔軟而熨帖。哪像這隻狗,跟野狗似的!
他望著逃到高處去的傢伙,又罵了兩聲,就返身下來,朝西邊的旱地走去。
可是小黃也下來了,保持二三十米的距離,尾隨著陳召。
陳召想起父親挑水時撿了老黃的事,心想難道自己也有這運氣?他站住了,轉過身輕輕地喚:嗚嗚——嗚嗚——
小黃也站住了。它沒有像它母親當年那樣做出進一步親熱的舉動,而是很警惕地望著陳召。它與母親當年的處境畢竟是不一樣的,母親遇到的是一個陌生的神,而它,小黃,神的氣味已經在它心裡復活了,它先從身體再到靈魂地把陳召認出來了,它知道陳召就是自己的神,而它的神卻揚起鋤頭追它,看他那副狠巴巴的樣子,比用石片子扔它的那個人還能下手,這究竟是為什麼呢?
陳召見小黃不逃走,心想自己真是遇到父親當年的好事了,狗不是走旺家門嗎?他的家雖然現在殘缺不全,可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有個女人願意跟他,他也終會兒孫滿堂。他學父親的樣子,一屁股坐下去,伸出一條腿說,你要是天生屬我家的狗,就過來拱拱我的腳指頭。
小黃卻沒有動,只是不安地哼哼著。
陳召很失望,他站起來,空著手慢慢地朝小黃靠近。他每走一步,小黃就朝後退一步。陳召乾脆不走了,只是喚它:嗚嗚——嗚嗚——
這呼喚聲充滿了誘惑,小黃終於開始搖尾巴了。對它來說,這可不是普通的和解。這是一種儀式。陳召喚得更急切,更溫柔,並且再一次朝小黃靠近。小黃的尾巴也搖得越來越快。然而,當陳召走到離它一米遠的距離,它還是頭一仰,屁股向後一縮,有退卻的意思。陳召說,別怕,我手裡又沒拿鋤頭,你怕什麼呢?他把手掌伸出去,掌心向下,做出撫摸小黃頭部的動作。小黃最終沒有退縮,它後腿站立,將前腿在陳召的掌上碰了一下。有了肌膚的接觸,雙方終於達成徹底的信任,陳召蹲下身,張開雙臂,要小黃過來。此時此刻,小黃的眼裡盈滿了淚水,毫無疑問,它的的確確是找到自己的主人了!
它走到陳召的臂彎裡,陳召帶著試探,輕柔地摩挲著它的脊背。小黃的頭在陳召的胸膛上蹭,陳召聞到了一股從野外帶來的惡臭,皺了皺鼻子說,你未必跟我們家以前的老黃一樣,是一條野狗?聽到母親的名字,小黃汪汪地叫了兩聲。它的這種叫法,不是一般的吠,而是懷著深情,像跟一個看不見的東西應答似的,陳召從沒有聽過狗像這樣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