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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看醫書,我在地上鼓搗玩藝兒。累了大家聊一會兒,我把每位教師的毛病都拿來取笑。我媽聽了高興,把我的臉貼在她乳房上,冬天隔了毛衣猶可,夏天太刺激,我把她推開,她挑起眉毛叫道:“喲!擺架子了!你忘了你叼著這兒嘬了。跟你爸爸學的假正經。好好,不跟你玩了,看會兒書!”
我的象棋沒學成,原因是我師傅不喜歡我的棋風。他老人家是北京棋界的前輩。擅長開局、佈局、排局,可惜年老了、血氣兩衰,敵不過我那惡毒凌厲的棋風。所以他來和我媽說,這孩子天分沒得說,可是涵養不夠,殺氣太盛。讓他再長兩年,我再給他介紹別的老師。他一走,我媽就問我,是不是在人家家裡搗蛋了,這老先生涵養極好,怎麼容不下我。我告訴她,我看出老頭有個毛病:他見不得兇險的棋局,一碰上手指就打顫。所以我和他對局時專門製造險惡氣氛,居然創下了十二局全勝的紀錄,我媽媽聽了大笑,說我一肚子全是鬼!每次我幹了這樣的葛事告訴她,她都打個榧子,說:“嘿,這兒子,怎麼生的!”
我在我媽那兒住了三年,頭兩年還愛把我乾的事兒告訴她,聽她喝彩,後來就不樂意了。我長大了,生理上發生了變化。最後一個夏天,我看到女宿舍裡那些阿姨穿著短褲背心,背上就起雞皮疙瘩。我也不樂意我媽在屋裡脫那麼光。有時候她不戴乳罩,我就抗議:“媽!你穿上點兒!”那時候我媽大腿纖長,乳胸飽滿,如二十許人,我實在不樂意和她住在一起。我開始要有自己的隱私,上中學時考了個住宿的學校搬了出去。
從那以後,我們倆之間爆發了長達二十年的間諜戰。她想方設法來探我的隱私,我想方設法去騙她。我不記得什麼時候在她面前說過實話。
我媽媽現在也老了,明眸皓齒變成了老眼昏花和一口假牙,豐滿的乳房乾癟下去,修長的雙腿步態蹣跚。我媽媽超脫了肉體,變成一個漂亮老太大。我愛我媽,我要用我的愛還報她對我三十二年的厚愛,不過我還是要騙她。
我媽問我為什麼星期天不回家,我說是忙。她說再忙也得回家,因為家裡那套四室一廳的住宅是以四個人的名義要下來的,現在裡面只住了老兩口,別人知道了要有意見。這簡直不成個理由。我說忙得回不了家也不是理由,其實是我要躲我爸爸的痰氣。夫子曰:人之惠在於好為人師——到底不愧是夫子,好大的學問!我搞我的化學,我爸爸搞他的數學,井水不犯河水,他非要問我數學學得怎樣。我要說不會,他就發火,說是不學數學能成個什麼氣候?我要說會
呢,那更不得了。他要出題給我做。忙了一星期,回家去做題!這叫什麼家,簡直是地獄。我媽也知道是這麼回事,就說:“你躲你爸爸,可別連我也躲呀!再說你爸爸關心你,你這麼計較就不對了。”
“我沒計較。媽,爸爸是虐待狂。他就喜歡看我做不出題出冷汗。其實不是我做不出,是他編的題目不通。我都不好意思說。我要是胡編幾道題,他也做不出。讓他嚐嚐這拉不出屎的滋味,你看了一定不忍心。”
“算了算了,就當陪他玩玩,你何必當真?他這人這樣幹了一輩子,我都改造不了,別說你了。”
“他老想證明我一文不值。我說我真一文不值,他還是不幹,真不知怎麼才能讓他滿意。他想證明我不如他的一根雞巴毛。這有什麼!三十幾年的我還是他射出的一個精蟲哩……”
我媽笑了:“別胡扯!和你媽說這個,是不是太過分?和你說正經事兒。你什麼時候生孩子?我想抱孫子。”
這是個老問題。“媽,我一定生,現在忙,要做大學問,當教授。現在教授香,一分就分一大套房。可是小助教呢?慘啦。我—個同學分到清華,孩子都九歲了,三口人擠一間小房子。三十幾歲的人,性慾正強烈,結果孩子到學校裡去說:爸爸媽媽夜裡又對×了,腆得人家了不得,現在在辦公室,趁大家去吃午飯,鎖上門急急忙忙脫褲子。辦公桌多硬呀!能幹好嗎?”
“你跟我說這個幹什麼!咱們家又不是沒地方!”
“是呀。可房子是爸爸的,又不是我的。那房子多好!水磨石地鑲銅條,我看著眼紅,也想掙一套。等房子到手,就生兒子!”
“別胡扯。等你把房子掙下來,我都老死了。”
“說真的,我看我也不像個當爹的科。瞧你把我生的,沒心沒肺。再說了,人家沒出世就被你灌了涼水,現在做夢老夢見發大水……生個兒子沒準是傻子!”
“別拿這個打掩護,我是幹什麼的!生孩子我是專家。生吧!好算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