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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顯厚重,髮髻梳理得一絲不苟,在腦後用一根簪子綰著。簪子上的銀飾閃閃發亮。她含笑看著汪洋,一臉幸福地說:“你長得像他。”
汪洋想問:“他是誰?”卻依然張不開口。
她挨著汪洋的身體走來走去,汪洋就覺得有一團白霧在自己眼前飄忽不定。正想靠近,她忽然輕輕說句“我要走了”,便慢慢走出屋子。汪洋看見她走進天井,然後一拐,不見了。
他追出去,找遍每個角落,卻再也找不到她的影子。站在寂靜而潮溼的天井裡,看著頭頂一片灰濛濛的天,他突然覺得自己像站在一個孤島上,四周是無邊的空虛。他急得又喊又叫,使勁一掙扎,卻發現坐在自己的床上。
他不斷地做著這樣的夢,被夢境糾纏著難以抽身。他終於在一個暑假獨自去了萬縣,那個坐落在長江邊上的西南小城。孟家的老店鋪已了無痕跡。一切都與夢境不同,卻又與夢境相似。站在一處街巷前,他駭然停步,一時裡,竟分不清哪是夢境,哪是現實,哪是前世,哪是今生。時空混沌一片。沒有一個人知道他是誰。
他從各個角度為那個從未到過,卻無比熟悉的街巷拍了照片。有一刻,他甚至期待母親能從灰牆黑瓦的老宅裡走出來,與他共敘母子天倫。
在他的感情和意識裡,家廉一直只是個悽美的符號,而繁麗卻很具體。他不斷地用想象和感情去塑造她,豐富她,以彌補感情上的缺憾,逃避現實的無奈,尋求心靈的慰藉。在他的想象中,繁麗成了一個精靈般的人物,非常美麗,又非常敏感;非常自尊,又非常溫柔。
他曾經以魏學賢做比照,怨恨過家廉的自殺,鄙視他的自私和不負責任,在內心痛苦地把自己視為一個棄兒,一個身世混亂、生養不一的可憐蟲。這種巨大的失落造成的自卑,使他很長時間在精神上陷入自閉,不能與人相融。待他日漸長大成|人,知道了更多的世事,他才開始去理解兩個父親及整整一代人的悲哀,尤其是知道家廉死前並不知母親已有身孕時,他才在精神和心靈上與父親達成了和解。父母的相愛,使他痛苦的內心終於得以溫暖。
你允許你君主的權力化為烏有,沙札汗啊,可你的願望本是要使一滴愛情的淚珠不滅不朽。
他讀泰戈爾的《 愛者之貽 》,覺得自己就是這滴愛情的淚珠,帶著父母不朽的精神活在這個世上。他在學校的詩歌朗誦會上,朗誦自己為父親寫的詩。
益生堂 第三章(24)
你將身體和理想一起帶離這個世界
消失於蒼茫之中
你的四濺的鮮血
化為冬雪映襯的寒梅
留下永恆的、令人顫慄的絢爛
7
魏學賢恢復公職,家慧不必再打零工,便時常去魏昊的小店幫忙。這天在店裡呆了半天,傍晚轉回家準備做飯。到家門口,見一個鄉下老頭蹲在屋簷下,穿一身深色衣服,頭上戴頂黑呢絨帽子,腳邊兒歪著一隻藍色布口袋。家慧問:“你找誰?”老頭兩隻手籠在袖筒裡,緩緩站起身。家慧在灰暗的暮色裡驚叫起來:“大哥,是你呀!”她手忙腳亂地開啟門,把家禮讓進去。
家禮站在屋中間,肩胛骨向上聳起,像是畏寒一樣。家慧說:“大哥,你冷嗎?”家禮說:“不冷,不冷。”家慧把他讓在椅子上坐下,打來清水讓他洗臉。家禮取下帽子,拿在手裡不知放哪兒合適。家慧接過來,聞出帽子裡有股很重的體味兒。
洗完臉,家慧說:“大哥,你還沒吃飯吧?我先給你下碗麵。”說著就麻利地繫上圍裙。不一會兒,屋裡瀰漫起一股誘人食慾的爆蔥花的香味兒。家禮剛把第三根菸抽完,一碗熱騰騰的麵條端了上來。他看著臥在麵條上的幾隻雪白的荷包蛋,和麵湯上飄浮的厚厚一層油花,忍不住滿口生津。他吃得很快,四隻荷包蛋像滑進肚裡一樣,不聲不響地消失了。家慧看見兩道清鼻涕在他鼻孔門口探頭探腦,隨著他的呼吸一出一進。喝完最後一口麵湯,他的腦門上亮亮地沁出一層細汗。
家慧收拾完,過來陪他坐著。家禮時不時地拿手背抹兩下鼻子,然後把手背在褲腿上來回蹭蹭。大概是有眼疾,進門才洗的臉,這會兒眼角又堆著一團黃白的眼屎。他的頭髮已經花白,雙頰瘦得凹下去,臉上面板又粗又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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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慧問:“大哥,我看城裡好幾戶下放的都回來了。你咋打算的?”家禮喝了口茶,一片茶葉喝進嘴裡,他嚼了嚼,吞下去。“我回來就是想找學賢商量這事。”
家慧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