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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鄉下回來的人都遇到大麻煩。原來的老房子住著人,漂泊在外的人落葉難以歸根。老實的看看沒有辦法,又回去了。厲害點的,就拿出刀子要挾。她不敢把這些告訴家禮,只說:“該回來就回來。益生堂不在了,益生堂的人還在。”
坐了一會兒,家禮不等魏學賢回來,說:“我出去轉一圈。”家慧說:“走這麼遠的路,也不歇歇。”家禮抹了把鼻子,從牆上把帽子取下來戴上,固執地起身出門去了。
晚上快十點了,家禮才摸索著回來。看見魏學賢和家慧都在等他吃飯,便說:“你們還沒吃?我已經吃過了。”魏學賢遞給他一支菸,問道:“你在哪兒吃的?真吃了,還是假吃了?”家禮說:“在章伯那兒吃的,他留著不讓走,我就喝了兩杯。”
他的臉上果真透著酒暈。家慧發現出去轉了一圈,他比剛進門時活泛了不少,話也多了些,只是眼神跟從前比,還是顯得呆滯,看什麼都直愣愣地。家慧心酸地想:這就是我的大哥?益生堂的少掌櫃?那個忠厚平和、與世無爭的人,怎麼像個霜打的茄子,再也找不見一絲光彩?
家禮說:“聽說嚴國材也回來了。他的事更難辦,六○年下去,到現在十七八年了。街道上說這十幾年光房子的維修費就花了不少,算一算,嚴國材不僅要不到房子,反過來還要給房管所補交一筆維修費,弄得嚴國材只好拖著七零八碎的東西又回去。回去生產隊不給工分,說國家已經允許你們回城了,為啥還要吃我們一份口糧?嚴國材二次又拖著家當回城,在老屋的山牆根兒底下搭了間棚子住著。嚴國材說他該拜的菩薩都拜了,該上的香都上了,事情還是沒個眉目。看看他,我都想打退堂鼓了。”
魏學賢說:“《 黃帝宅經 》上都說:‘宅者,人之本。人因宅而立,宅因人得存。人宅相扶,感動天地。’那四堵牆一片瓦雖說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可畢竟是祖上留下來的家業。你一個人不行,還有家義呢。”
家禮肩胛骨聳著,脖子縮得找不見蹤影,腦袋像直接安在肩膀上。他一支接一支地抽著煙,煙霧在他頭頂繚繞著,使他在暈黃的燈光裡顯得更加老態。他不相信家義還能跟益生堂有什麼瓜葛。他說:“我可不敢做啥指望。”
魏學賢站起來,去牆角桌子裡摸出一沓信紙,遞到家禮手上。“這是家義找了存在我這兒的。你看看。”厚厚一沓信紙都是家義為落實房產收集的材料,家禮臉上的表情隨著信紙的翻動在微妙地起著變化。魏學賢說:“他跟我說過好多回,要把房子跑下來,叫你落葉歸根。”家慧也說:“大哥,老二這些年變了不少,平輩兒、晚輩兒他都沒少管。”
家禮一時間感慨系之,把信紙遞給魏學賢,感傷地嘆了口氣。“這麼多年,都因為我,害得一家老小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家慧起身給他杯子加上水,說:“大哥,有件事我一直想問沒敢問……”
家禮在煙霧裡眯著眼說:“我知道你想問啥,今天我就告訴你,反正帽子也摘了。”他眼睛不看人,卻盯著牆角,說道:“時間過去好久了,說起來不過是三言兩語的事。茅山解放那年,我去報身份。部隊上一個同志接待的我。他說話很隨和,問我家裡是幹什麼的。我說是開藥鋪的。他又問開藥鋪吃什麼?我就說鄉下還有幾畝地,收點課。他就說收課就是剝削呀。給我寫上工商業兼地主。我覺得不合適,又不敢說。他看出來了,沒跟我耍態度,只說今天人多,你要不同意,明天再過來一趟,把情況詳細說說,能改我就給你改過來。這樣,我就回來了。誰知第二天等我過去,說是他隨部隊緊急開拔去了四川。新接手的同志說:我不能隨意給你改,你若能找到當初給你定成分的同志,讓他出個證明,我才能改。可我到哪兒去找他?別說他姓啥,叫啥,就連部隊的番號我都弄不清楚。問誰,誰都不知道。這頂地主的帽子,就這樣戴了幾十年。你們說,當初我若是不多那句話,或是堅持把成分改過來,何至於會有後面這些事兒?”他拼命吸著煙,濃重的煙霧一縷縷從他嘴裡鼻腔裡衝出來,慢慢在他頭頂形成一個罩子,遮蔽著他臉上的痛楚和負疚。
益生堂 第三章(25)
魏學賢知道,這種負疚遠比身體的苦難更讓人難以忍受,它會像文火一樣,在人的心裡慢慢燒,慢慢燒,直到燒成灰燼。
第二天,士霞聞訊過來,要接家禮去她那兒住。家慧說:“在我這兒多住一天,明天我把家義找來,你們哥倆見見面。”士霞撅著嘴說:“有啥好見的?要見,早幾年幹啥去了?如今帽子摘了,要回城了,又來認弟兄。裡外裡的好人,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