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部分 (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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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後,經過不斷的閱讀和反省,我才瞭解到,國民黨對統治的心態,具體呈現了中國傳統的政治手腕。我們必須瞭解到,古代的皇帝無從知悉所統治百姓的數目,不清楚實際稅收,也無從掌握軍隊的確切人數。統計數字不過是粗略的估算,其準確度有多高,官員也不會太當真。在這種情況下,將所有公共事務都轉變成數字,再進行處理,是很不切實際的。為維持中央集權統治,另外一個解決之道是創造出一個完美的理想模式,將之標準化,再令各階層從而效法即是。如果產生實務上的困難,忠心耿耿及足智多謀的官吏必須絞盡腦汁,設法加以解決。如果解決不了,個人的犧牲在所難免。無可避免的是,理想和現實之間一定有落差。但在古代,中國在世界上具有無需競爭的地位,即使理想和現實有出入,也無關緊要。如果人人默不吭聲,缺陷就會縮到最小。只有在失調擴大到無法管理的規模時,才有必要進行改朝換代,歷史的曲線重新再走一次。
國民黨的難題是,它打算在20世紀再重複這個過程,但中國的地位今非昔比,缺陷也無處可隱藏。將所有事物一一加以測試後,沒多久我就覺得理想破滅。
中國內陸(3)
軍校畢業後,我取得任命狀,首先擔任排長,後來代理連長。不過我的這一連只有一名少尉及三十六名士兵。我隸屬於國民黨的第十四師,奉命駐守雲南邊界,緊鄰日軍佔領的越南。
第十四師一度擁有全國民黨最精良的武器,配裝最新的步兵裝備、德國頭盔、防毒面具、帳篷等等。但這樣的裝備原本是為了從中國沿海的都市出發,沿著鐵路移動。國民黨軍隊被趕到內地之後,失去了現代化生活的支撐,必須在明朝的生活條件下過活。許多美國人很難了解此話何解,在美國,從華盛頓的政府到鄉村地帶,有許多的聯絡,如公路網、法庭制度、銀行、電臺、報紙、執法單位、民間團體、包括躉售及零售貿易在內的商業服務等。在戰爭期間,上述種種都可動員為軍方所用。不只是牧師的訓道及教師的演講,連營建工人的爐邊閒談及理髮店、酒吧中的談天,都傳達了全國一致的關懷,即使目的各有不同。美國軍方還擁有自身的運輸及通訊系統。在雲南,如果我需要一頭驢來馱負重物,我必須派士兵到村落裡去找村長,在槍支的威脅下,他可能聽從我們的差遣。至於郵政,要送一封信到鄰近的省份,必須耗上一個月的時間。我必須慎選詞彙,才能讓村民聽懂我說的話。
戰爭過了四年,快要邁入第五個年頭時,軍隊只剩骨架般的架構,居然還能維持戰鬥隊型,真是奇蹟。事實上,越野行軍、醫療裝置及復健中心付之闕如,欠缺足夠的工程、後勤與運輸服務,這些因素所折損的人力,超過對日本人的實際作戰。當前的問題不在如何改進,而在如何避免進一步的惡化。
對我來說,生為戰地軍官有不少不便及苦處。我必須睡在用門板改裝成的硬木板床上,至於勤務兵如何去找到這片門板,我決定不予過問。我腳上穿著草鞋,但沒襪子穿,草鞋總是磨著光腳,讓腳起水泡或磨擦成傷,長時間走在泥濘路後,更可能引起感染。我們大都吃玉蜀黍,這可不是香甜的玉米,而是比較粗的品種,每一粒都像是堅硬的石塊,外皮硬到必須被磨成粉後,我們再就著水勉強吞下。飲食情況如此,我必須盯緊我的屬下。只要有機會,他們可能從村民處偷來一隻狗,放進鍋裡煮,整隻吃乾淨。我的警戒並非出於道德、倫理、公共關係或甚至軍紀的考慮,而是出於實際而自私的想法。只要一有機會,他們就會大吃大喝,可能因此生病,更可能就此病亡。丟了一名士兵,從此就永遠少一名,再度行軍時,他所留下來的步槍和裝置,就必須由我們來扛。步槍尤其重要,山頭上的土匪開出每支槍七千元的條件,而且保障攜槍逃亡者的安全。我們的兵士每月薪餉十二元,身為上尉的我,月薪也不過四十元。土匪甚至還出價買機關槍和軍官的手槍。有一次,團裡有一名勤務兵企圖帶著兩把手槍潛逃,但在逃到山頭之前被逮捕了。他在軍團前被判死刑,而且當場執行。我們的團長用硃砂筆劃掉寫在紙上的姓名,隨手把筆往肩後一拋。逃犯被帶往山丘的另外一邊,我們靜默等著,忽聞一聲槍響,響徹空中與群山之間,結束這個魯莽逃兵的一生。這次事件後,有些連晚上把步槍鎖起來,軍官睡覺時把手槍放在枕頭下。
除了物資缺乏以外,我們還面臨嚴重的運輸問題。雲南南部的山區人煙稀少。雨季時,拖在身後的一包一包軍備,不是無故消失,就是掉進及膝的汙泥中。從村民中徵召來的驢子數量有限。1941年夏天,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