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褶發出簌簌響聲。從面板散發出來的溫熱如小獸的氣息,依舊熟悉。他驚醒過來,看到她背靠著牆坐在床的裡邊,靜靜對著灑進來的月光抽一枝煙。看著他,輕聲微笑,說,我在這裡。我還未走。
她吐出白色菸圈,慢慢地說,我剛剛做夢。夢見自己回到小學時候,在一個露天課堂裡上課。同學很多,熱鬧地換著座位。但那露天又彷彿是一個熱鬧的集市。看到父母一起來探望我。我的爸爸和媽媽,似乎是很年輕的摸樣,尋找著來看他們的小女兒上課有沒有乖順。臉上還有笑容。夢裡只覺得非常欣喜而又害羞。但是我其實完全不知道父親長什麼樣子。也不記得母親的臉。那彷彿已經是前生的事情。善生。我在夢中這樣快樂。
黑暗中,他又看到她眼睛裡閃爍的眼淚。那珍珠一樣明亮而疼痛的眼淚。他慢慢地伸出手,攤開手心放在她的眼睛下,想去接住那些淚水。但他知道,這只是他的幻覺。她收起他的手心,說,我沒有哭。善生。是你哭了。
她伸出手撫摸他臉上的淚水,輕輕說,你總是在我面前流淚。為你自己的羞恥和軟弱哭,為我的羞恥和軟弱哭。也許眼淚能夠讓你釋放內心的壓力。我從未見過比你更愛流淚的男子。我們的一生,能夠碰到的在一起相對流淚而不覺得羞恥的人,還會有幾個。
他說,能夠不再遠行嗎。內河。人生不過如此,不要再四處漂泊,顛沛流離。不如讓我們回到故里,慢慢一起老死,寂靜度過餘生。
她說,我幻想過以後自己會有固定的房子而不用總是搬來搬去,有活潑可愛的孩子圍繞於膝下,有一個敦厚善良的男子彼此相伴,有可以種植莊稼的一小塊土地,有狗和貓在小花園裡曬太陽……日復一日地天亮,日復一日地天黑,人生的確會過去得快一些。
他說,如果你願意,這些幻想都可以實現。
她靜默看著他,良久。低下頭去,訕笑起來,說,不。我的一生從未做到過在俗世的幸福面前可以理所當然,雖然我也會嚮往。但我知道它們不是我在尋找的最終的東西。我這一生,落魄動盪的生活,就像早春開的花。其他的花都還緊緊地含著苞,它蹦地一聲開了,令人驚跳。註定要獨自度過最寒冷寂寥的時光。等其他的花熱烈地開放,我也要謝了。結出果實。這是我的方式。
善生,你偶爾跟隨著我迷路進入森林,躊躇困惑,已知道我們屬於不同的世界。你要往回退,而我依舊要往前走。我們有各自的路要走。我知道你是天性喜歡婚姻的男子。你會有新的妻子。但那會是與我截然不同的女子。一起生活的男女只能先彼此盲目和麻木,我們之間如此清醒,並且尊重對方。我們給予對方的感情,不屬於任何約定的範疇。
你的身體裡有兩個分裂的人,一半帶著野心和慾望,有力堅定,試圖填補你的內心傷口,一半是安靜的漫不經心的頹唐的你。你本該註定成功並且會一直成功下去,但你脫離不了骨子裡另一半的力量。那消極的黑色的力量,總是把正在上進的你往下拖拉。你並不認為自己是一個成功的男人。善生。事實上,你一直覺得自己是受傷的孩子。也許只有我會這樣看你。
她似有無限傷感,輕輕說,我們幾時才會再相見呢。年歲越大,便覺得相聚不容易。不像以前,翻過花園的矮牆與你告別,知道明天還會與你在學校裡碰頭,心裡一絲留戀也無。進出墨脫只能靠徒步,路途艱難。但是你以後可以過來看望我嗎。你會來嗎,善生。她的語氣鄭重。
是。我會來。他黯然地看著她,說,如果你天亮要離開,請與我道別。內河。
整夜傾談耗費太多精力。再次入睡之後他便進入深沉睡眠,一夜無夢。次日醒來,天光白日,將近中午。她已經離開。想來是天剛亮便去了機場,坐早班飛機去往成都轉機回拉薩。桌子上留下一張拆開的香菸紙殼,空白地攤開。沒有隻言片語,想來是在他酣睡的時候,她獨自醒來,想用書信告辭,徘徊思量,千言無語。終於還是不告而別。
清晨離開的時候,背崩的雨依舊滂沱無休。整片村莊和山谷在風雨籠罩之中。他們打好綁腿,穿上雨衣。她換了一雙大尺碼的新膠鞋。因為腳受傷腫脹,已經無法塞入原來的鞋子。她相信走路一段時間,熱量的產生會阻擋住疼痛。為了不在受傷部位著力,只能用腳掌的側面走路。一瘸一拐拄著樹枝做的柺杖。他們在蒼茫大雨中踏上去往墨脫的最後一段路途。
如果沒有意外,將在8個小時之後抵達目的地。路上的螞蝗減少,路況也平整明朗很多。不需要再穿越原始森林。地勢慢慢降低,溫度開始升高。走過的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