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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飯店十一樓,將一臺裝有ISO400膠捲的賓得(Pentax)靠在窗框拍下那張照片,快門保持三十秒曝光,的鏡頭。就這樣,發生在那半分鐘內的每個射擊和爆炸,全被感光在一張35mm的單格膠片上,相片洗出後,一切看起來就像是同一個時間點發生的。甚至當法格斯在拍攝時,受到周圍幾起爆炸的驚嚇而微微晃動了雙手,反而讓幾棟高樓的輪廓新增幾分輕微的顫動感,看起來更加真實;其真實度遠勝於任何能在一秒鐘內精準捕捉寫真一瞬的完美現代相機,而那個瞬間或許平凡無奇。奧薇朵一直非常喜歡那張照片,或許因為裡面沒有人物出現,只有光的直線和建築物的剪影。破壞性武器戰勝了防禦性武器,她曾這麼評論,攻陷特洛伊的十年苦戰,現在卻縮減為三十秒的火藥技術和彈道科學。
都市建築、幾何、混沌。對法格斯而言,那張照片迫切地呈現出“不穩定地帶”。回想起和馬克維奇的對談,他的臉上閃過一個驚奇的表情。克羅埃西亞人或許缺乏理論訓練,但沒人能否認他敏銳的直覺和洞察力。無論從什麼困境中存活下來都是很好的歷練,特別是戰爭,那會迫使一個人迴歸自我,塑造出一種看待事情的觀點。希臘哲學家說戰爭是萬物之母,一點都沒錯。法格斯年輕時揹著一套攝影器材,中途輟學的建築系專業的某些概念依舊清晰,當親眼目睹戰爭對景物所造成的改變、戰爭的運作邏輯、定位與隱蔽以及射擊場與死角的問題,他錯愕不已,一間屋子可能是避難所或致命陷阱,一條河流可能是障礙或屏障,一道戰壕可能是掩體或墳場,而現代戰爭讓這種二元現象變得更加頻繁、更有可能,因為技術越先進,機動性與不穩定性也就越高。那時,他才真正瞭解防禦工事、牆垣、斜坡、古城的觀念,以及古城與現代都市計劃的關係與對立:萬里長城、拜占庭、斯大林格勒、薩拉熱窩、曼哈頓。人類的歷史。他也才注意到人為的技術讓景觀變得多麼無常,人類總是不斷根據當下的狀況來更改景觀、縮小景觀、建設景觀、破壞景觀。繼防禦性武器和破壞性武器之後,第三代的資訊化武器就此來臨,奧薇朵在貝魯特那張照片上已清楚看出這個現象。以為影像是超然無罪這種眾所公認的想象已走到了末日。資訊網路、衛星和全球化的時代裡,變成由指令來變更領土、改變在領土上遷徙的諸多生命。殺人只需一根指頭指出目標:一座被鎖定在智慧型炸彈螢幕裡的橋樑、在同一時刻被全球電視新聞轉播的股市起落,以及拍照前不過是個無名氏計程車兵照片。
戰爭畫師 第五章(2)
戰爭畫師走進塔樓。他點亮了一盞小瓦斯燈,雙手插在口袋靜止不動地站了一會兒,盯著周遭的陰暗全景。微弱的光線無法完全照亮牆上的巨大壁畫,但昏暗間卻凸顯出畫中的黑白部分、幾張臉孔、武器和盔甲,背景的廢墟和戰火則淹沒在陰暗中,火山爆發所噴出的泛紅錐狀熔岩,看起來就像濃烈的鮮血,下方是一群手持長矛的軍隊,正在平原上大舉進攻。
火山、地質層、土地的形狀,或許是另一種彈道科學和火藥技術,但是卻與那張夜間戰場的照片息息相關。法格斯想,塞尚早已清楚看出來了,並非僅是用綠色來強調一個微笑,或以赭色來潤飾陰影的問題,而是洞悉事物本質的方式,是結構的問題。他提起燈靠近牆面,仔細觀看他刻意安排在山丘上的焚城和泛紅火山之間的雷同之處,火山在畫面的右邊最遠處,接續一片滿目瘡痍的曠野盡頭,地面彷彿被一隻強而有力的巨手摧殘過。他在一座類似的火山前認識了奧薇朵·費拉拉,說得更精確一點,在一座啟發他或他企圖從中取得靈感畫出塔樓牆上這座火山的火山前:在墨西哥國家美術館的某個展覽廳內,法格斯往左側牆角望去,赫然發現那幅168×168公分的《帕裡庫亭火山爆發》(Erupcion del Paracutin)。那是個容易被忽略的角落,當參觀者進入廳內,通常會直接往前方或右側那些引人注目的圖畫走去。在那之前,法格斯從未聽過阿特爾的名字,不但對這位畫家毫無所知,更不知道他對火山的迷戀、他的冰火風景畫,以及他的本名赫拉多·穆利尤(Gerardo Murillo),當然也不知道他的舊情人是墨西哥最美的女人:別名娜慧·奧琳(Nahui Ollin)的卡門·蒙德拉貢(Carmen Mondragon)。她似乎是為了一個名叫葉赫尼歐·阿卡奇諾(Eugenio Agacino)的商船船長而拋棄了他,船長不僅名字像是個義大利男高音,甚至外表也像。發現阿特爾那天,法格斯並不知道這些;但是他佇立在那幅畫前,吃驚地屏息凝視著那座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