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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子給安置在那座廢棄的警察崗亭裡。崗亭只有東、南、西三面牆。沒有北牆。北牆被整個地拆下來,做了鋪板,給一個看守大字報的人墊著睡覺了。總有一批人貼出大字報給另一批人去反對,反對的一方常常在夜裡用新的大字報蓋掉舊的。鬧得兇時,就得給大字報站夜崗。
餘老頭不久就抱了一床被子送到崗亭裡。被面上有“××招待所”的紅字,以及菸頭灼的洞眼,還有臭蟲血跡。餘老頭住招待所往往把招待所的東西打成行軍包揹走。他給萍子的臉盆、茶缸、手巾,都印有“招待所”的紅字。有的招待所不幹了,說你十二級廳局級高幹也不能揩國家油哇。餘老頭就說:“知道膠東有支歌嗎:‘太陽一出暖洋洋,餘司令跨馬打東洋?’不知道哇?那你可白吃一月二十七斤糧了。揩國傢什麼油?我餘金純一百三十八斤連肥帶瘦,連五臟帶板油都是國家的!”
萍子很少在崗亭裡待。她喜歡曬太陽、搔癢癢、捉蝨子。四月的太陽曬起來,人都酥了一半。萍子酥在那兒,背抵住牆,臀又大又厚,團團地盤坐在一摞爛大字報上。在此之前,如果穗子認為她是個深色面板的女人,此刻就要大吃一驚了: 萍子在太陽下曬出的一個Ru房白得耀眼。萍子把|乳頭塞在她兒子嘴裡,兒子一隻手抱在富強粉Ru房上,卻完全抱不住。那隻嬰兒手在明晃晃的白Ru房上顯得既乾癟又黑暗。
餘老頭看見了,也同樣大吃一驚: 原來她是可以很白的。
萍子跟餘老頭都馬上習慣了沉默。就好比村子穀場上坐的鄉親們。他們不必講什麼就聊得很好了。這無言裡該滋生什麼照樣滋生什麼;滋生出來的,該來去過往,照樣來去過往。餘老頭咂著菸袋嘴,眼不眨地看萍子的雪白胸懷,咂出的甜頭不亞於半歲男孩。
男孩吃飽了奶,要睡去了。餘老頭說:“叫我抱抱吧。”他上前,手抄進雪白的懷裡,不敢耽誤太久,把孩子抱過來,小嘴巴卻把|乳頭銜得很緊,拽了幾回都拽不出來。最後是拽出來了,|乳頭嗞出一道|乳汁,準準地嗞在餘老頭鼻尖上。|乳汁的勁頭真大,等於一個袖珍消防水龍頭。萍子先笑起來,餘老頭也跟著笑了。他還是一笑就有三張臉的皺紋,但這次卻是新皺紋,沒藏著老垢。
接下去他倆就交談起來。交談是餘老頭打的頭。他急於讓萍子知道,自己其實並不是個糟老頭。
我相信穗子在此時此刻已經看出了一些疑點,萍子有另一個來頭。萍子不是像她自己講的,只是個守寡的乞婦,萍子的疑點越來越大;她甚至是知書達禮的;她把一摞大字報墊屁股時,把“毛主席”、“毛澤東思想”這樣的字句專門撕下來,擱在一邊。她請餘老頭坐,也是從自己屁股下抽出若干大字報紙,而不是伸手去拿那些有神明字樣的紙張。
餘老頭說他不愛坐,蹲著穩當。他說樓裡頭的人眼下都在罰坐呢,他可不想坐。他告訴萍子,這樓裡的人沒幾個好東西,會謅幾句文章,畫兩筆畫——都不是玩意兒。現在好啦,他們全在“牛棚”裡罰坐呢。他問萍子:“你知道啥叫‘牛棚’。”
萍子說:“啥叫‘牛棚’?”
餘老頭說:“‘牛棚’就是你進去了,甭想出來的地方。撒泡尿也有人跟著的地方。‘牛棚’關著好幾十個呢,天天寫檢查,坐在那兒一寫寫十四個鐘頭,一寫寫兩年!寫得褲子都磨穿了,衣服的兩個胳膊肘也磨薄了。屁股和胳膊肘全補丁摞補丁!”
萍子說:“那是費褲子。”
餘老頭說:“就我不用上那兒磨褲子去。我,誰敢動我?看看這一身槍眼子——給鬼子打成籮了都沒死,怕誰呀?”餘老頭說著,見一個人從那扇獨門裡走出來,就喊:“那個誰,借個火!”
被喊住的人不是別人,是穗子的爸爸。穗子爸胸口貼個白牌子,上面寫明他是什麼罪名,第一、第二、第三,按罪大罪小排下來。
穗子爸說:“我哪兒來的火?敢有火嗎?”
餘老頭雖然讓酒弄壞了一些腦筋,但穗子爸臉上逗人玩的表情他還是懂的。餘老頭說:“看你也是早熄了火的。”他說此話時,臉上褶子又髒起來。他打發穗子爸給他跑趟腿,去供銷社買盒火柴去。穗子爸說:“沒看我拎著什麼?”餘老頭說:“拎著球。”穗子爸說:“我漆毛主席語錄牌的紅油漆。”
餘老頭一聽,忍了下面的髒字。他說:“教你閨女去給我跑腿。”
穗子接過一張五元鈔票。餘老頭說:“買一盒火柴,找不開你先墊上,要不讓他們賒我賬。”穗子五分鐘之後回來,把一個鍍鉻打火機和找回的八毛錢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