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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餘老頭。她告訴他,整個供銷社一共就這點點錢,全找給他了。
很快餘老頭不再仇恨被迫花去的那筆錢。因為萍子一鬨不住孩子,餘老頭就捺打火機。“咔嗒”一聲,火苗一冒,男孩便把哭給忘了。男孩瞅著火苗,餘老頭瞅著男孩,萍子瞅著男孩和餘老頭。
第二天報上出來一則訊息,說是某地有座麻風村,裡面有些病員是給冤判成麻風的。他們要翻冤案,摘麻風病帽子。所有的麻風病員或非麻風病員組織起來,扯起了造反大旗,撕
了院長家的紅被面做袖章,成立了第一支麻風造反隊。他們控訴了被院方弄得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故事,有些人一關給關了三十來年,不知有“解放”這回事。
穗子這天便和女孩們玩起“麻風病”的遊戲來。她們中選定一個“麻風人”,然後由她來追逐所有女孩,只要她一觸碰到被追逐女孩的任何部位、就表示傳染成功了,那個女孩便成了“麻風人”的一夥,去傳染其餘女孩。穗子已很久沒玩過這麼刺激的遊戲了,跟女伴們都成了受驚的猴子,“吱吱”直叫,上房下樹。
她逃到一棵柳樹上,看餘老頭抱著萍子的男孩邊走邊拍,走過去,又走回來,萍子卻不在崗亭門口。
很久以後,穗子才瞭解到萍子和餘老頭的關係是怎樣飛躍的。那時穗子在這方面已開竅了。事情經過人們的口頭整理就成了這樣: 有一天,餘老頭仍然在欣賞萍子哺|乳,照舊要替萍子抱孩子,手也一樣抄在萍子懷裡。注意,他們這時已有了一定基礎,餘老頭的手也不急於離開那雪白的胸懷了。萍子這時抬起眼,看餘老頭一眼。這一眼的意思餘老頭是懂的,是說: 你個老不正經的,不過我也認了。
萍子這時看見的不是餘老頭,她看見的是英武的餘司令。他是情人眼裡才能出得來的形象,面孔是剛烈的,眼睛是多情的。餘司令不是老,是成熟。餘司令的成熟是超越年老年輕概念的,於是萍子眼前是個飽經滄桑的男人;經歷過男女滄桑,征服過無數女人和男人,征服過無數友人和敵人。萍子的嘴唇突然飽滿、潤澤起來。
餘司令的手在她懷裡問了問路,她眼睛卻把他往更迷離的方向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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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司令這時差不多看透了這個女人: 她黑襖的領子後面,耳根之下,也有一窩雪白。這具女體很奇妙。以黑色作主體,投下了白色的陰影。她的黑色肌膚是偽裝。她的來歷便是她身上隱隱綽綽的白色陰影。
餘司令這次沒有把吮|乳熟睡男孩抱過來。他抽回空空的手,掌心的那個凹凹,是剛給她懷中的凸凸塑出的,還帶三十七度的體溫。餘司令感到和他失散的所有相好都在掌心的凹凹裡。餘司令五十多歲了,懂得了珍惜。他糟蹋過多少真心啊,現在老了,明白真心是見一分少一分的。他看出對面懷抱裡的一分真心。長遠或短暫,現在哪裡去找這樣實稱的真心?城裡女人擱一塊煉,也煉不出這點真心來。餘司令把那隻手揣進了口袋。那是件舊軍服,口袋奇特的深,裡面有炒花生米的薄衣,還有菸草末和茶葉蛋碎殼。餘老頭剎那間感到這幾十年糊塗啊!這手間漏過多少好女人。他也在此刻明白他真正恨穗子爸什麼。是穗子爸這類城裡酸秀才弄出一套關於女人的說法,完全是混賬說法,把進城後的餘司令弄亂了,使進城後的餘司令丟失了世世代代鄉土男人對女人的嚮往、期盼、原則。原來穗子爸之類對女人只是有一大堆說法;只是說說而已,只是靠邊兒說上一堆美好的風涼話。而餘司令的女人,是手掌上的,是分量上和質感上的。真心是不可說的,卻是可摸的。
餘老頭的手在口袋裡待著,漸漸出一層汗。
穗子沒有親眼看見餘老頭和女叫花萍子的相顧無言;無言中該成熟的成熟了。穗子和女孩們正向樓頂上跑去。穗子爸曾經在這座回字形的紅磚樓裡上班。我記得不止一次講到過這座樓,描繪過大門內那座巨形雕像和竹林。樓梯不太陡,帶深色木欄杆,穗子和女伴們可以一氣跑上三樓,她們在三樓的男廁所裡做準備,把撿來的壺或桶灌滿水。她們不去女廁所是
因為偶爾有人去那裡上吊。女廁所沒窗子,只要別上馬桶間的門,就可以站在馬桶上安安穩穩上吊了。
穗子和女孩們提著盛滿水的壺或桶上到四樓平臺,她們嘴裡也銜滿一大口水。然後她們兩臂往水泥柵欄上一撐,雙腳就懸空起來。所有的桶、壺和嘴巴現在都各就各位,眼睛全瞄準樓下的餘老頭和女叫花萍子,其中一個女孩歲數大些,她的手果斷一揮,壺和桶以及嘴裡的水一齊向樓下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