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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稼的生長聲也明明亮亮響。聲音從你面前走過去,伸手可抓。景物是仙仙有致,月光薄薄淡淡,披在他們身上,到處是竊竊的嫩綠私語。這樣坐了一會,張老師說回吧,你早些歇著,明兒最後去縣城跑一趟,送些禮也許能返城。梅卻說:
“天元,我要嫁給你,我熬不下去了。”
張老師盯著梅的臉,說:“你最後想一想。”
梅說我早就想過了,我這一生沒有回城的指望了。留在這個地方,我只能嫁給你,何況我們早就有了那樣的事。你如若似人所說,完全是為我所生,那也算我命運中還含些柳暗花明,如若不是為了我,我不求你。我知道我長得不十分的好。其實這鄉下的姑娘,只要換上我的衣服,有很多都比我漂亮。不過我以為,我們結婚了,在這鄉下,也是一個不錯的家。我是很早就覺得你才品不錯,這你也覺得出來,我想你若生在城裡,有好爸好媽,前途也是無量的。但有一點天元,儘管我們有過那樣的事,我不求你,你要和我結婚了,有了孩子,就是有機會返城,我也不再回了。想透了,回城又如何?同樣是了此一生,更何況回城我也找不到如你一樣愛我的人。
張老師說你是無奈何才最後決定嫁給我?
梅說你懷疑我不像你愛我一樣愛你嗎?
對於梅,張老師也早就鍾情,但知道難以終生如願,也就向不言表結婚的事。這當兒梅先自定奪,張老師便從身邊拔棵野草,在嘴裡嚼含一會,嚥了那口苦味,說真這樣實在委屈了你,結完婚有返城的機會,我依舊不阻三攔四。
那一夜他們在崖頭直捱到天曉雲燦。愛情之慾又一次隨之降臨,金光片片,照亮了他們的一段日月。
五
昨午時,黃黃喝了張老師燒的麵湯,有了許多好處,起碼身子抖得輕了,喉裡也不再有那一聲聲的苦痛。日過平南,天上再也沒了一團黃亮。瀰瀰漫漫的陰暗,濃重得棒打不散。臘月的閒暇,你找不到活做,日子也是一種難耐。張老師往地裡送糞。草木灰糞,擱在肩上不見多少分量,到了責任田時,卻已鼻額懸汗。路遠,來回一趟二里。挑到第四擔時,他坐在田頭歇息,看這一脈山坡,就孤著他一人,想黃黃若不受傷,跟著也是伴兒,如今兒夭妻去,黃黃也殘疾,娘又腦血栓,活人如同死人,忽然覺到,世界果真在他身邊毀了,留下他是何等的落寞!
孩娃兒是今夏落水淹死的。年幼不能入墳,暫丘在自家田頭。張老師做活累了,總在這田頭喘氣。孩娃也彷彿在伴他坐著。今日亦然。張老師把目光落在孩娃的丘墓上,兩眼就熱熱辣辣。孩娃似乎是猛然大的,幾年前就懂了世間一切之難。夜裡睡在爹的腳頭,抱一雙大腳暖在懷裡,早上早早起床,在院落秋掃黃葉,夏天掃塵。張老師往田裡送糞,他隨其後挑一雙小筐;張老師割麥,他持一張小鐮,在麥田忙碌。歇的時候,張老師喚,強,來捶捶背。他的兩隻小手敲鼓樣捶在他的肩上,均勻有力。在校讀書,也不用逼迫,做不完作業,飯端在面前,也決然不接飯碗。如今,這碎瑣的一切,都氣泡樣在張老師腦裡浮動,一腦都是兒子強的映樣。
面前的墳,是一堆圓圓的黃土,陌人路過,並看不出那裡邊埋了生命。冬天的季節,葉落草枯,世界是黃褐褐的顏色。染得人心也黃褐褐一片。小墳丘上,當年就有過野草萋萋,如今的幾蓬乾草,罩稀籠疏,露出墳土表面結的幹皮,皺皺地如老人的臉。張老師從兒的墳上掐一枝幹蒿含在嘴裡,嚼出了又苦又深的澀味。墳腳頭那棵細筷似的蒿草,供他這樣品嚼了十數次,已經被掐得無枝無梢。這樣嚼的時候,張老師看見,這幾年,老母親立在村頭的柳樹下,一手扶著柳身,一手卷在嘴上,喚,強——回來吃飯,給你烙了油饃。太陽在柳樹下很顯光亮,喚的時候,母親的臉上,跳蕩著通紅的天倫之樂。或者一聲,或者兩聲,決然不過三聲。強就從村口田野跳蕩出來,麻雀一樣落在他奶的面前。夜晚,月光朦朧,村街上是深重的寧靜,來喚強的,是他的母親。梅就立在家門口的石頭上,用被鄉下人稱為蠻音的普通話叫,強子——回來!強子——回來!這時候不叫夠三聲,強決然不會回來。回來了必然是鑽了人家的豬圈,或者牛棚,再或草垛。頭頂著草棒,身染著黃土,悄悄溜過梅的身邊。若梅一手抓住,必然是那句話,你要把自己變成豬呀!強膽怯地立在梅的身邊,她伸手要打時,手卻從空中遲緩而下,撿去他頭上的草棒,拍落掉他身上的灰,也就完事了。這時候,她的雙眼會有些迷茫,映著月亮和幾粒星星,還有一張孩子的臉。有的時候,她會蹲下來,扶著孩子的肩頭突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