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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的去了,都如斷梗浮萍,一去不返。留給他的只是後半生漫無邊際的又捉摸不定的光景。
燒好了湯,張老師先給黃黃盛一碗晾著,又去上房問娘,是吃饃還是麵條,卻見娘睡著了,屋裡漫溢著青色的腥臭。被子被娘蹬在地上,而她卻*條條,渾身被臘月凍成了烏色。看到這番情景,張老師過去先將被子蓋在孃的身上,再挪動她的身子,去換她屙床尿床的襯墊,不覺心裡的悲苦,泉湧一般噴將上來,想也許我去說是我砍了人頭,倒也為上上之策,至少母親可以到醫院好好治療,也許病就愈了,又有什麼不妥!最少不至於因家境拮据讓母親永遠癱著。
四
梅最終還是返城去了。張老師的悲悽正是因為梅不是真正的鄉村之人。攤開來說,那樣一個時候,一個時代行將結束,梅坐著上山下鄉的班車,本意是到張家營做一番無奈的小憩,權為人生一站,歇歇腳板,呼吸一些新鮮的空氣,再返都市,去獲得本屬她的生活。難料的是,與梅同車的旅客,都陸續返城,唯梅的命運,結實得無動於衷。出於對鄉土社會和你天元的愛情,結婚以後她被安排在小學教書。一二三年級同室一屋,她教算術,張老師教語文,倒是一對天撮夫妻,過著《歡樂家園》般的日子。早時候的張老師,身為村野書生,才學性成。在省報發表過一些文章,很有些天姿英邁。雖然教書是拿工分,然在一方地上,卻是受敬之人,形象尚好,年齡尚好,為人操事,也敦敦篤篤。比起同梅一塊兒來換空氣的男知青,除了他是農村人,其餘皆有過之而無不及。而梅比起鄉村人,因生在都市,自是處處都高人一籌,然比起同來那些人的家境,說來也十分可憐。所以她從來不願向人說起父母的工種。問將起來,也只是回答,我來下鄉,弟弟就可留在城裡。說這話時,她也總是一臉羞愧,一臉深深的無奈。而就其才學,她又比同車旅客,內秀聰慧,富有善心。從梅的眼光看去,共同下鄉的十餘男女知青,仔細琢磨,大都泛泛,並無出類之才,哪一個也抵擋不了張老師的才識和德品。其實然,梅的這樣脫俗和清高,也就命定她人生的艱辛和哀傷。
老君廟小學,距張家營三五幾里。那時候,狐狸蹲監死了。別的知青返城淨盡。婭梅和他結婚共同教書多年。已經算一個地道農民教師,彼此恩恩愛愛的歲月,卻因為《歡樂家園》被焚和鄉土社會的形勢發展,使她時常回憶起一些婚前的光陰,彷彿是在尋找不得不寄籍張家營子的本質原因。最後決定性地說到兩個人的結婚,是狐狸蹲監不久,最後一個知青女伴返城以後,梅到縣知青辦去了一天,傍黑回來,獨自在村頭崖上思到半夜。立陡崖下的溪水,潺潺有聲,很顯了幾分孤靜。夏季的落日,西墜很快,星月也升得早,玉米棵起伏一片,到半夜滿山瀰漫著吱吱的生長聲。而坐在崖上,頭頂浩瀚藍天,背後是無際的田地,腳下是流水的聲音,四野空寂無人,只有青色的氣味在汩汩地淌著,因此人心就顯得空蕩十分,彷彿在眨眼之間,也就洞穿了人生。梅是在半夜聽到梁背上滾動過牛車輪的聲音後,車轉身子準備回村的。轉身時,卻看見張老師坐在她身後一塊石上。她說你來幹什麼?他說我娘烙了饃,我給你送來。她說你怎麼不喚我。他說我想讓你獨自多坐一會,這時候你最該一個人待著,可我又怕你想不開。她遲疑地接過他遞來的饃,夜露已經把包饃的布打溼了。月淡星疏,村落陷在朦朧裡,老君廟小學溶在朦朧裡。吃著他娘烙的油饃,她說: 。 想看書來
朝著天堂走(4)
“天元呀,你說我該怎麼辦?”
“我存了四十塊錢,你明兒買菸送出去。”
“不行了。我是註定要在農村呆一輩子了。”
“不會的。”
“已經註定了。”
“真這樣你就不結婚,不結婚還有機會。”
“可我已經快要二十八了,等不起了。”
梅說再等一年二年三年的,我就三十歲,有了一天回城,三十歲的人還能怎麼樣?現在我弟弟都結婚半年了,梅說弟媳婦已經懷孕四個月,過些日子我就做姑了,做了姑我還孑然一身,想起來後半生簡直後怕,若不是爸爸還活在世上,我真想當場死在招工辦。張老師沒有說話。張老師只悠長地嘆了口氣。梅坐在崖頭,看著張老師的臉。天空月青雲白,有涼風陣陣。她說天元呵,你二十九了,為什麼還不和我結婚,我是當真不能返城了。張老師看著身邊的莊稼地。莊稼地在深夜裡,顯出幽黑色的神秘。他說我怕婭梅,我怕結了婚你又離開我。
崖下的流水聲,明明亮亮地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