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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回到城裡去嗎?
朝著天堂走(5)
強說我不去,我不離爸爸,不也離奶奶。
梅扶著孩子的肩,怔怔看上一會,說睡吧,你不去,媽也不走,媽也不捨得你爸你奶。就扯著孩子的手回去了。院落裡響起了叮叮噹噹的閂門聲。
眼下,都徹底去了。一切往事,皆如煙塵飄忽。留在張老師眼前的,就是這個籮筐一樣的墳丘。梅走的頭夜,是今年夏天,月明樹綠,朗朗星辰,點綴在天空,梅突然說我想回城,想回去看看。說我走了你怎麼辦,張老師說能過的,有強在身邊,日子就有意義。梅說苦了孩子。張老師說苦些好,苦些他長大就知道人活著不易。梅說我怕他學習不好,張老師說不會的,他能考上大學,能離開這塊窮地,讓他考離你們家近的學院,考取了也是一個照應。
因時勢和經濟,想賺些錢來,她決定回去,進些鄉下可銷的貨來。也許她還有別的事也難以料說。總之她要回去。那夜,強已睡了。她在他床邊直坐到天曉,張老師催說走吧,要趕頭班汽車。她便低下頭來,說將來咱們一家能回城裡那該多好。張老師說婭梅,你想返城了嗎?她反而難以果斷,拿手撫摸著兒子的小臉,說我在張家營待了將近二十年,二十年喲,回城也不會再成為城裡的人。只是說說,我不會離開張家營子,不會離開孩子和你。
她沒有料到她此番走去,將再也見不到她的兒子。把手從孩子臉上拿開時,就是永別。張老師去給兒子塞拽線織蚊帳時,孩子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說我不讓媽媽走,不讓媽媽走。果真不走就好了。可她扭過身子,說媽去看你姥爺,半月後回來。
那時強的小手,熱暖暖燙心。眼下,都冷了。臘月把墳丘凍得冰硬,怕那雙小手,也早已寒成了一觸即粉的枯土。張老師望著兒子的墳丘,看見的竟是一隻未及死去的螞蚱,正在蒿草棵上,艱難地走著它生命的最後一段路程。
六
站在墳丘面前,張老師推敲婭梅有明確的回鄉之念,似乎是在他們費盡千辛,熬了許多燈油,合寫了那部小說《歡樂家園》被焚以後,或者是更晚一些年月。總之,麥場上的一場大火,燒掉了他們一年的勞作,燒掉了他們無意間放線上杆邊上的《歡樂家園》的三十萬字的書稿,也燒掉了她許多久留在鄉土社會的信心。望著那被村人救滅的一場麥火,想起了掛線上杆上自己和婭梅多少年的一片心血,走將過去,才看見灰黑中,連線杆都成了一根三段的碳棍,哪兒還有《歡樂家園》的書稿。後來幾經努力,由她執筆,強打精神將書稿又寫了三分有一,出版社方面,忽然來了一封信說,國家要開展一場清除精神汙染運動,《歡樂家園》的出版計劃被撤銷去了,就連出版社是否能夠儲存,都亦難說了。面對那封來信和又是一疊的書稿,天元看到婭梅第一次有了眼淚。晚上躺在床上,枕著天元的胳膊,又想到一年的糧食化為灰燼,彼此商量去誰家借糧度日的時候,她深有感觸地嘆了一聲:
“沒想到日子會過到借糧的份兒上。”
也許那時,她就已開始想到省城的諸多好處。兩相比較,當然省城不需為餬口犯難,一月下來,手持糧本到糧站買糧也就是了。待到果真挑著擔子,一道去親戚家借糧回來,夫妻再也不需商議《歡樂家園》中的一應事情。一路上說的道的,都是來年如何把地種好,爭取自己不僅豐衣足食,還能有所節餘,將糧食還給人家,計計劃劃,很見夫妻間的情感。可是來年,風不調雨不順,不要說還人家的糧食,就是自家的口糧,怕也是朝不保夕。收玉米時候,她走在枯乾的旱秋裡,看著臺子地精瘦的玉米棒兒,說:
“天元,怎麼回事,我忽然特別想家,每夜都夢見父親死了。臨終前他手指著咱們這塊玉米地,淚水漣漣,卻說不出什麼話兒。”
他說:“要麼你回家看看。”
她說:“回家我就想做些生意。日子逼著,社會也朝這發展得讓人瞠目結舌,我們不做些生意,不說人傻人精,你說日子總不能過到連糧食也東拼西湊吧。”
七
螞蚱從墳丘的蒿草上走下來,爬上張老師的鞋,爬上張老師的腳。張老師微微一怔,從地上站起來,天色愈發陰沉。烏雲流水一樣地向西北執行。風也冷的可以,枯草在墳上嗖嗖擺動。曾經一次,兒子強為捉螞蚱,誤了午間的飯時,直到日將西暮,才提一串螞蚱回家。那時候他歡蹦亂跳,如同生活在陽光照耀的小河中的魚。今天,這都已成為過去,不像過去的季節。季節無休無止。而兒子卻像枯在季節初的幼苗,還沒有真正體味春天的滋味,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