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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老師卻拿不出被評過模範教師的一紙證明。縣城的風光,絕沒有鄉下的溫情。至今張老師躺在床上,穿過一片暗黑,還能看到那個辦公室一張又一張冷漠的臉。紅標頭檔案擺在桌上,窗明几淨的光亮,在那些臉上鍍下一層金色。問說為何老君廟小學沒有評過模教?答說問你們公社。八十里的山路,梅用一天的顛蕩,公社教育組的同志回了她話,說一個公社一年分一個模教指標,還沒有輪到老君廟。梅說張老師一口氣在山區小學待了二十年,兢兢業業,含辛茹苦,非輪不能評嗎?答說鄉村教育,本來如此,別說二十年,三十年的全公社尚有十餘。回到縣城,梅也忽然明白,老君廟著實太偏太狹,那裡的鄉土社會,散發了太多的泥土清香,而外面的世界,早已不是原來模樣。經人指點,方明白該提點東西到有關領導家裡坐坐。夜間去了,一雙夫妻,戰戰兢兢,再三商議,覺得前程重要,花一筆錢值得。挑最好的酒買了兩瓶,最好的煙買了兩條,還有一兜水果和別的物品,可是哪裡知道,領導真的很好,說你們以為我不是*黨員?讓我放棄黨的原則?千說萬說,領導只能陪下一同嘆息。從領導家裡出來,碰到張老師的高中同學,開啟他們的禮包一看,指著梅的鼻子說,他愚他腐尚還有情可原,可你家在都市怎麼連禮也不會送呀,現在什麼年月?改革開放,搞活經濟,送禮還送這個。別說人家,即便我是領導,收禮也不收這個東西,足不過能值百來塊兒。這麼大的事,關係到你一家之命運,沒有五百塊錢哪能拿得出手!
偌大一個縣城,夜如空蕩蕩的山谷,張老師和梅怔在街上,彷彿迷失在山谷的路人。那些東西,已花去他們的全部積蓄。在張家營時,家有油鹽醬醋,並不感經濟拮据,這一陣方才明白,他們的視野是那樣狹隘,操行是那樣古舊,日子是那樣呆滯。回旅店已經沒錢,手裡的東西再賣也不可能。梅說怎麼辦?
張老師說回去,就是一生種地又如何。
梅說回吧,我真知道我們呆到哪個份兒上了。
踩著夜色回走張家營時,一路上默默無話。幾十裡的路,是一條從北京至南京的思索,長而又長,重而又重。梅終於明白,三年的期冀,一朝的破滅。孤立無援的落寞,有端無端地襲上心來。天曉時分,踏上了還沒通車的羊腸小道,來時被希望所使,疏忽了許多山村景緻,這會兒藉著馨香四溢的白色晨曦,才看見原來這兒的鄉村,也非張家營所能比擬。一幢一幢的新房,拔地而起。而張家營令梅為之驕傲的瓦房,雖在村中唯一,比起這兒,卻也顯出它的窘迫。起初以為鄉村終歸永為鄉村,安寧而又和諧。如今看來,變化也在默默之中。土地承包,只不過是天曉的一個訊號。而只有張家營那樣的山地,亙古不變才有可能。有一個村裡姑娘,起早趕路,竟穿了一件和城裡人一模一樣的紅呢風衣,如一團火樣從他們身邊風旋過去。梅並不為一房一衣所動,只是淪落之感,又一次浸了她飄零的瘦心,似乎從那火一樣的風衣上,些微地領略到一些人生的真正意義。 。。
朝著天堂走(10)
走上一道山樑,張老師說你在想啥,她說我這幾年覺得很累,忽然有心回城裡看看。張老師知道她的確很累,不斷有家信來說,弟弟開始下海,生意鬧得很大,問鄉村情況如何。她回信總是簡短三言,說鄉村依舊,孩他爸考學有望,到時候一切都會產生轉機。可是到了那時候盼望的今天,無非是更大落寞而已。張老師說你回吧,三年了,該回了;正好把這些菸酒帶回去,想你爸總不會不收的。
十二
睡醒了,又想起了黃黃去年的一場災難。
並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又睡了過去。是雪光還是月光,在窗上走來走去,又彷彿窗在那光中來回移動。人疲得如剛從鬼門關掙返身子。在暖被裡蹬腿,沒有蹬到床頭的黃黃,翻身方見黃黃在床下站著。它竟能用後腿支起身子了。在自己身上,一點也找不到活著的理由,於是就從被窩扯出胳膊,向黃黃招招手。
黃黃竟可以走路。它的前腿半站半趴,後腿又半拉半支,竟可以緩緩移動它老瘦的身子,一搖一晃來到床前,溫順親暱地舔著他的手指。
可惜人不是黃黃。
不停地撫摸著黃黃的頭想,的確是可惜人不如黃黃。
去年秋天時候,樹葉飄零,滿地黃風,自早至晚,都透著初冬的寒氣。那一天,兒子百日祭奠,張老師強打精神去小學撿起停課的學業,苦苦講了半天語文和數學,放學坐在校門口歇想,想著往日有梅同伴到校或回家,一路上言語為伴,至村頭又見母親老遠在門口張望,是何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