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抖動,在商場櫥窗玻璃上,可以看見一塊塊縱橫交錯的幾何形狀。圓的是鼓樓,長的是人行道,方的是郵政大廈,扁的是轎車。
人是什麼?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人,確實渺小得緊。過去,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我一直朝“遊刃有餘”這方向走,認為自己總能在某天能成為文字的王,以其為刀,以無厚入有間,然後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莫不中音,合於桑林之舞,是為善哉。我甚至在一篇小說中厚顏無恥地說,“我很憤怒,原來強Jian也可以這麼進行。我決定,一定要在小說寫到李吧。這樣,我也能在我的文字王國裡強Jian他。”噫,充其量不過“意淫”兩字,卻愣以為頂起它,就能把自己打扮成上帝。無知者無畏,血性固然可嘉,但對神的僭越,最後,一定得自取其辱。
這個世界過於堅硬,而人心卻如此柔軟。水至柔,故無敵,奈何能把一顆心修煉至一灘清水,那是聖人乾的事,凡人如我,只能羨慕。倒是拿“雞蛋”往“石頭”上砸,這個諺語恐怕更適合小說的寫作。一顆心總得鮮血淋漓。
堅硬的,堅銳的。無數種幾何形狀如長矛當胸搠來,又或似大錘嗡然敲落,每一種客觀存在從暮色中凸起或凹下,擠壓著我,並且意味深長。疼痛是巨大的,然,由此,我也得以睹見它們真正的容顏,它們的喜怒哀樂以及充溢在它們全身上下每根線條的靈魂。
敏感是小說之核。它由孤獨而生。它是一個人的。
寫作之人首先得孤獨,哪怕身邊萬丈喧譁,他亦能在瞥眼間為躺在人腳底下那些破碎的影子以及影子旁邊爬著的那隻五彩斑斕的甲殼蟲而心神震顫。忍受孤獨、享受孤獨、吮吸孤獨,這並非天性涼薄,實在是人,生而孤獨。所謂心神契合,不過剎那,煙花散去,月下獨酌,影徒凌亂。世間情意種種,譬如燙的愛情、溫的親情,都好,惜乎卻如池水一泓,溺於其中,縱皮開肉綻,若無孤獨之心,頂多能察覺事情可能是這樣,卻不會弄明白事情為什麼會這樣。沒有這個“為什麼”,寫作僅流於表層膚淺,停留在感官之上,更毋論生出悲天憫人等永恆的氣息。惟有孤獨才能在滾滾塵埃中騰出一處不可言說的空間。在此空間,我與萬物拉開距離,距離或長或短,並隨角度變幻,不停曲折,眼看、手摸、鼻嗅、耳聞、嘴嘗,從而真正感受到萬物的靈魂所在。
身在紅塵內打滾,心在九天外默然。我哭我笑我悲我舞我歌我痴我癲我喜我恨,萬千花瓣在輪迴中生滅,實賴於它們底下那塊孤獨的泥土。
然後就是孤獨生出的敏感。孤獨是心,敏感是“心”形之於外的方法。孤獨提供的是位置,能讓你有機會看,敏感則是如何去看,如何去感受那些極細微的,隱藏起來的,如何在為人所熟視無睹中發現那些極不平常的。打個不大恰當的比方,孤獨就是有人給了你一把刀,敏感就是你再拿刀去切東西時的感受。後文將要論述的小說技術層面上的主題皆由敏感衍生化成,所謂獨孤九劍,破劍式,破刀式,破箭式,首要是一個“破”字。不破不立,對事物還沒弄清子醜卯午,就奢談直指人心頓悟成佛,只是誑語。
敏感,簡而言之,是感受物的物性、人的人性,是我與他人、他物溝通的過程。有了它,生活的某一點某一刻,皆能若鋼針透體刺入,所以激動,所以疼痛,四肢忍不住陣陣痙孿,眼裡溢位淚水,於是不得不說,不得不寫。敏感的人天生就是寫小說的。它是發現,原來事情是這樣的啊!原來如此。敏感此時並不會因為發現而妄分善惡好壞。道德從來與敏感無關。它現在還是一塊吸水的海綿,但絕對不是一塊扔入水中的鐵。
小說就其表現內容而言,無非三字,事、理、情。就物而言:事,是物的存在,它在;理,是物的本質,它如何在;情,是物的語言,籍此,你與它對話。就人構成的社會而言:事,是發生的事情;理,是由邏輯抽象出來的種種規律及道理;情,是人的情感,人與人之間的共振。
敏感能幫助我們知事、明理,曉情,但它畢竟過於混沌,刃口並未磨鋒,還需膽略、力氣、貫注其中。所謂膽略,你敢拿刀往東西上砍,在砍出一團血肉模糊的事物後,不會尖叫暈倒。敏感之心可不等同於在胸口揣上一隻小白鼠。尤其是女子,往往誤以為心細如髮、虛弱不堪,便是敏感,此實是大謬。所謂力氣,就是你能一口氣往那事物上剁上幾十刀仍面不改色,否則固是敏感,結果心有餘而力不足,話還沒說出口,佳人已渺,徒呼奈何。說句煽情的話,寫小說當真是燃燒生命,若沒有澎湃的生命力,那最好別寫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