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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沿著那條小路,一直走到黑龍江岸,看著暮色中銀灰色的江水和寒澈的江波,在這種氣氛中你想幫助他復原一些他生命之河中的往事,他的思維絕對不會逆流。他的思維在這個時刻會跳躍起來,朝前走去,向我佈置明天午飯的內容或者是推測最近的天氣情況。
有一次他見我坐在窗前想心事,就帶著一種同情心朝我走來,問我:“你寫的東西都是真事嗎?”我告訴他不全是。他又問我,“那你是胡編了?”我說起碼要有點影子。他莫名其妙地啞笑了一聲,說:“你除了這個,不能再幹別的?”我說至少現在不行,現在我還喜歡。
“你是不是在犯愁缺故事了?”他說。
“是的。”我誇張道,“我連飯也不想吃。”
我垂下頭。我知道暮色此刻籠罩我的臉龐會使我看上去十分憂鬱。我希望他能意識到這一點,希望他真的能可憐可憐我想知道他的往事的那種強烈慾望。
他挨近我,蹲下身來,聲音就像荒涼的風聲一樣一陣陣地吹在我耳畔了。“你看到氣象站的房子了嗎?”他說。我仰起頭來,遙遠的氣象站的白房子那時看上去極像一隻銀灰的鴿子在大地上覓食。我向他點點頭。“你知道氣象站沒建之前那裡是什麼嗎?”我搖搖頭。“那裡原來是一個日本人建的大醫院。”
我的回憶在這一時刻亮了一下,我想起,母親的確向我描述一個日本人建的大醫院的情況。那時候童年的母親總願意到醫院附近去撿藥瓶,母親說她小的時候最喜歡玩藥瓶,說那個醫院非常漂亮、氣派、乾淨,她以後再也沒有見過這樣的醫院。我一直認為那是沾染了她童年懷舊情緒的浪漫的回憶。
外祖父(2)
“哦,我似乎聽媽媽講過,那個醫院後來被一場大水衝跑了。”
“是啊,一九三八年那場可怕的大水。那時在醫院前面有一條很繁華的街,包子鋪、當鋪、肉鋪,還有掌鞋的、打鎦子(金戒指)的、做壽衣的、算命的……熱鬧得讓人頭暈眼花,還有開窯子的,有日本娘們、毛子娘們和中國娘們……”
大概他又重溫了當年的場景吧,他的聲音聽起來動情極了,那種被壓抑已久的深沉的夢幻般的回顧和那種對遺失的歲月的憂傷的感喟,不由你不為之震動。而我則認為,他所指的“繁華”最重要的是說窯子吧。
“那時的窯子是什麼樣的?”我問。
“一共有十幾個房間的白房子。睡房在樓上,樓下是做買賣交易的,開窯子的老鴇兼營著別的生意。老鴇一見來了人,就先用茶水伺候上,然後……”
“怎麼樣……”
“你不要打聽這個了,這個不能寫。”
“那麼,去逛窯子的都是些什麼人呢?”
“那些淘金的、沒老婆的、老婆不在身邊的,啥樣的都有。”
“那時是否有不去逛窯子的呢?”
“男人沒幾個能熬住的,但也有不去的,不去的……”
他又停住了話,他吞吞吐吐地把他對繁華生活的回憶給打住了。而我的思緒卻仍然停留在那一屋粉黛、紅妝綠裹的窯姐身上,那種軟玉溫香不禁使我聯想起日本女人素潔、寬鬆、典雅的和服和她們高高挽起的髮髻,她們的彎彎的眉毛和櫻桃一樣的小嘴,她們緩緩前行的步態和謙恭施禮的身姿,以及她們撲朔迷離的眼神和遙遠的歌聲。她們曾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融化了多少男人的血肉和神經,我不得而知。與此相反,那些熱情奔放、喜歡喝酒和跳舞的俄羅斯女人的野性的長裙子和她們金色的頭髮也像莫測的閃電一樣打入我心間,叫我在嚮往中戰慄和驚悸。如今,她們的墳墓已經一天天地凹陷下去,墳墓像她們蒼老的乳房一樣乾癟了,茵茵綠草在她們的胸脯上重新構造新的生命。我知道時間如果能倒流,那麼姥爺他們所要的大概還是那間白房子和房子中斷腸似的溫柔。
他蒼老了。許多他熟悉的場景和人物已經死亡了。他的呼吸大概為此而變得沉重了吧。我知道一個生者最大的悲哀就是因為活得太久而飽嘗了回憶的憂傷和語言的孤獨,他面對新的牆壁時的蒼白心境。
那麼,我還有什麼理由去讓一個老人為我的故事的形成而再一次地經歷敘述的痛苦呢?
從那天開始,我不再追尋他對往事的回憶。我願意看著他以沉默的表情面對日出日落,以無言的深沉對待遼闊的田野和我們居住的灰色的房屋。我曾經注意到他蜷縮在牆角時對著在牆縫邊匍匐的蜘蛛時眼睛所閃爍著的瑩瑩水色,你會覺得音樂就在那個時刻產生了。
我姥姥是一個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