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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弓吊在胸前,木槌擊打牛筋,聲音單調悅耳。我常常站在路邊呆看,覺得那師傅比我更像藝術家。城牆根也是一個百味交集的地方。比如醬園曬醬的鹹酸、酒廠酒糟子的香甜、布殼子作坊爛布的黴味和漿糊的酸味,還有賣水的老挑夫挑著水桶去去來來,濺溼地面而泛起的土腥。這一切,合成了小城的《清明上河圖》。
一位姑娘從城牆邊婀娜而來。身材頎長,柔發飄飄,五官恰到好處地搭配在一張圓臉上。這位從感覺遙遠的另一個縣城來的排球運動員,和我同屬高76級,因為地區排球運動會而與我在飯桌上邂逅。她打球,我採訪,一些漂亮的詞藻被我不知不覺間堆砌在她的身上。我在她黑亮的眸子裡看到了迸濺的火花,我心中也有些異樣的東西在湧動。然而我們都只把心扉半開半掩,後來的信來信往充滿空洞的豪言壯語,像是那個時代標準的命題作文。最終,一個自命不凡的高中生,一個自輕自賤的窮小子,缺少營養的情感之花還沒有盛開就已經凋謝。
又轉回到文化館。它鄰近的城牆下是算命卜卦一條街。有隨地擺開的卦攤也有賃屋營業的風水公司。招牌高掛,旗幡招搖。風燭殘年的老婦,等待出嫁的村姑,面臨高考的家長,剛剛失戀的打工仔,都在緊張地聆聽半仙們的判詞。這古老的行當讓人又看到了小城的深度。就在算命先生的背後,我終於發現了幾米長的一段真正的老牆。城牆上矗立著灰舊的樓房,牆面上還殘留著父親他們當年寫上去的標語。這不過是小城尚未褪盡的胎記。
小城是一個時髦青年
我在太和鎮的街上游神一樣亂走。說太和鎮是一個鎮實在委屈了它。因為這一二十平方公里的小城已裝進了20餘萬人口。夜色漸濃,霓虹閃爍,現出流光溢彩的都市繁華。我非常清楚,我腳下其實就是原來小城與射中之間的那一片莊稼地。我正走在昔日的田壠之上,流水之上,蛙聲之上。城市仍沒有放慢膨脹的速度。城市周邊那些雞,那些鴨,那些黃牛和水牛,正走在未來的街道之上。誰也無法預測,小城前進的腳步最後會在哪裡停留。
小城的秘密來自沱牌麴酒的發酵和美豐化肥的催長。很遺憾小城難以擺脫縣城的身份。縣城雖然已經具有政治和社會的完整系統,完整得可以和北京像蜂窩煤一樣上下對齊。但縣城的尷尬在於,它要努力與農村劃清界限,但又與都市距離太遠,這就決定了它只能永遠地追趕。北京、上海太遙不可及,遂寧又不太讓它服氣,就追趕成都,尤其是更近些的綿陽。被老百姓稱為“五十米大街”的大道,玉蘭花形的街燈和紅綠燈下的女交警,都是追趕的結果。
追趕是小城的宿命。但越追趕越力不從心,很容易露出破綻。小城沒有肯德雞,正街上卻有家滷鴨店叫肯德鴨。廣場上也有個凱旋門,幾根大柱處處開裂,像是細瘦的雞腳。一處雕塑的洋女人,乳房高聳,但*脫落,積滿灰塵,三個醉漢正脹紅著臉在指指點點。更不用說街邊那些叫巴黎、羅馬、佛羅倫薩或麥地納的小吃店、服裝店和啤酒屋、咖啡屋,很可能有老闆或服務員正在擤鼻子或摳腳丫。我眼前這個小區,兩幢高樓距離近得離譜,像是一對急不可耐的情慾男女。 小城是一個追逐時髦的小青年。它我行我素,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它在拿時髦玩藝兒打扮自己的同時,也迫不及待地要把自覺寒傖的舊衣服層層剝光。這樣,它就特別不願回望自己的來路,與我這個從它農耕文化的背影裡走來的遊子,各自在朝相反的方向奔跑。
冷漠的城市,陌生的家園。它的冷漠它的陌生讓我感到了與它的距離。74初2班的同學在哪裡?76高6班的同學在哪裡?沒有人回答我,沒有人能與我一起返回那些往事。街上各種面孔各種表情均與我無關。嶄新的街道、嶄新的樓房以及那些假城牆也與我無關。關於老城我只剩下了記憶。記憶是從我的來路上那些腳印裡開出的花。它的質感是溫潤的,維度是遼遠的,價值是無限的。它是我唯一不擔心盜賊的財產。但是小城過於健忘,它正在失去記憶,也正在失去記憶的功能。於是,我的記憶就極有可能因為失去收容而漸漸走散。
我忍不住又登上了假城牆。一串串紅燈籠的光暈朦朧而曖昧。燈影裡,我左右移動身子,卻無法將自己與影子剝離。於是我明白了,故鄉與小城是不可以剝離的,小城與我也是不可以剝離的。面前這個小城,它冷漠也好陌生也好,我永遠都只能恭敬地面對。因為,我只是它的瞬間,它卻是我的永恆。
再見萬縣(1)
前些年我一直被一個城市糾纏著,甚至可以說我相當多的時間都活在它的影子裡。它就是萬